卡洛坪老坛的开山祖师是谁?一共传了多少代?彭武庚彭继龙们都不知道,反倒对我们一再追问这个问题感到惊讶。在他们的记忆里,时时不忘的祖师是从“本堂本殿堂间太公阳寿彭法徒”开始。阳寿彭法徒就是彭宗明,阳寿是他的乳名。当地习惯都有乳名,往往一直叫到老,书名反倒很少有人知道。据说彭宗明六岁时就跟邻村的“河南端公师”学法,法术十分高明。“河南端公师”是武官庄村彭家人,也是老坛,曾经到河南学法,因此得名。彭宗明曾经对着路口试法术,放阴箭射断了过路挑夫的扁担,致使一挑“窑货”(陶器)全部摔碎。从那时不再用法术,也不再传法术。 彭宗明也得到过“阴传”{2}。彭武汉说:“宗明太太有次倒在‘苕窖’里起不来(当地人都知道倒在苕窖里是很危险的事情,营救不及时往往会送命的)。迷糊中,一个‘长人’从苕窖里将宗明太太提了出来。‘长人’的手脚有桶粗,问宗明太太学不学‘解’(指梯玛的治病仪式),并要宗明太太先答应再教他。以前也有人做‘解’,但遇到有人破解,往往不灵。宗明太太说,是你救了我,怎能不学呢?从此宗明开始做‘解’,一解就好。”彭武栋也说:“宗明太太最狠,我母亲讲,他会缩路。一般人爬洗拉车(邻近山上的寨子)的坡要歇几次气,他只用打三锤油(指油坊里榨油)的时间就到顶了。” 彭宗明没有传人,他的高明法术没有传下来。彭家“世”字辈没有人做梯玛。到“显”字辈时,才又有了梯玛。彭显义本来是学的篾匠,一次在塔竹坪(本村的另一寨子)彭家老嘛嘛家里做篾货,突然就跳了起来。一路跳回卡洛坪,老屋后面竹林里有许多苕窖,就在苕窖洞里跳进跳出。找人来看说是“阴传”,从此就会了。后来又找阳传师傅度了职。当时学梯玛的还有彭显华,显华没有得到“阴传”,也不会“走阴阳”。彭武德说:“度职的阳传师傅是我的太太(曾祖父),就是请师仪式里唱的‘梓木湾太公佬佬彭法徒’。太公佬佬是跟彭宗明一起学的跳梯玛,小伙子长得漂亮,爱跟女人勾勾扯扯的,后来得了‘癞皮(性病)’。我太姥姥(曾祖母)不准他进门,据说最后死在里耶高桥(五十多里以外的一个集镇)。我三叔也学过梯玛,没成器,没度职,只是帮坛。是太公佬佬传给了彭显义、彭显华,所以后来彭武庚要传给我,我不爱搞没有同意。我的老屋旁边有秀生堂,武泽(叔伯哥哥)在敬,我又搞了个香火堂,年节都敬。必须上供,我有回没供,武庚给我打卦,要的卦子硬是不得。只要煮个刀头(切成大块的猪肉)供上,就没事了。讲起来硬是灵性。” 彭武栋说:“彭显义是阴传的,会走阴阳。香米利市一摆就迷迷糊糊的,能看到别人害的什么病。彭显义坛门旺,一天都不落屋。彭显华和显义一起度的职,但显华不会走阴阳。” 彭武江说:“显华是我的亲伯伯,上刀梯等硬法事比显义还狠些。” 彭武栋还说:“我们这一辈里,学梯玛的只有武庚和武祥,武祥后来当志愿军牺牲了。武祥跟武庚一起度的职,武祥大些,言谈(口才)还好些。当时显华掌坛。”彭继申也说:“武祥、武庚一起度的职,杀了一头水牛。武祥一个人滑些,也有本事,独子(火枪里灌铅条)可以打中对面坡上的香把把(香签)。讲也讲得(会说),搞也搞得(能做)。武祥、武庚凑钱买了枪,当时的壮丁兵(指汉流武装和以后的民团武装),他们都搞过。解放后镇压,杀了好多,剩下的都当了志愿军。” 彭继申说:“做梯玛只能弄口饭吃。”彭武栋说:“学梯玛苦得很,学的人多了也不行,没的利,所以有人不爱搞。做梯玛不影响做活路,玩菩萨是收粮以后,做解是夜活路。”但彭武汉说:“学梯玛学得好也划得来。长沙来的人(指省里的政府官员)说有补助,一年千多块钱。有人犯麻阳(精神病的一种),做‘解’得到利市香米、刀头、鸡,还有几十块酬劳。做大事有几百块。伴住(附近村子)一个在贵阳工作的工程师,(梯玛们做了)一天的活路,一下子开了几千。彭武庚穷是爱打牌喝酒,还搞鸦片生意,几次被劳改。前几年又种了一堂鸦片,差点劳改,人家见他年龄大了才放过他,但家里都没收完了。” 2006年老梯玛彭武庚去世,现在的梯玛班子成员全部是“继”字辈。现任掌坛人是彭武庚的大儿子彭继龙,主要成员还有彭武庚的小儿子继勋,武举的大儿子继美,武文的大儿子继申。其中最先学梯玛的是彭继申。彭继申说:“我十二岁开始学梯玛,‘继’字辈里我最大,当时彭显华掌坛,有事就叫上我。那时不准搞(玩菩萨),记得1954年做过一回,1963年做了两回。以后一直没搞,1982年(土地)放到户以后又搞,一年也就一两次。今年(2006)彭继龙搞了十几次,是最红火的。解放前显义两兄弟也有这么红火。学梯玛也就是有事跟着搞,平时没有学。”彭武栋也说:“继申最大,一直学,比继龙还早,但没得言谈(口才)。” 总结彭宗明以来的梯玛传承:彭宗明时代(1830-1900)传奇色彩最重,梯玛交往圈也要广一些。彭宗明六岁时跟邻村武官庄老坛的“河南端公师”学法,一起出师的还有“梓木湾太公佬佬”。具体的活动时间当在晚清咸丰、同治及光绪前期。彭宗明没有继承人,值得注意的是“梓木湾太公佬佬”也没有继承人。他们为什么不传法?梯玛中有种说法,说是按规矩“父不能传子”;也有人说是梯玛捉鬼“煞气”重,所以不能父子相传。一般的变通做法是跟父亲学会以后,另请别的梯玛来度职。彭武庚、彭武祥、彭继龙都是这么做的。而彭宗明们的子辈就没有梯玛,是当时执行规矩更严格些,还是时代原因引起梯玛传承中断?很可能是没有得到阴传的缘故,暂且存疑。 彭显义(1892-1944)、彭显华时代,后期更有彭武祥、彭武庚的加入,家族色彩加强,传奇色彩明显减弱。这个时期阴传与阳传并重,梯玛的治病功能凸现,呈现出明显的职业化趋势。活跃时间当在民国年间。与此同时还有彭武泽的三叔,但他没能成为彭显义班子的骨干成员,也没能成功继承梓木湾老坛的香火。同时值得注意的还有彭武祥、彭武庚兄弟与汉流、民团的关系及其强烈的尚武精神。 彭武庚、彭继龙时代,应该是1982年才开始。解放以后到整个人民公社时期,梯玛彭武庚显然不能适应,行为举止在当时体制中具有破坏性。同时,梯玛仪式的民间需求依然存在,彭武庚一直在活动,彭继龙彭继申依然在学习梯玛仪式。不过,整体看梯玛活动处于窒息状态。1982年的“拨乱反正”,不仅是旧习惯旧风俗的恢复,政府出于保护民族文化目的的积极干预,也使学习梯玛仪式有新的动机。彭武汉认为做梯玛有利可图,当年自己不愿学梯玛的彭武江,也积极支持儿子彭继恩学习梯玛。而且,规矩似乎也有变通。旧规矩,梯玛只能在正式仪式上跳,平时在家是不能跳的,跳了“不顺遂”。学梯玛也只能在正式仪式中学习。彭继恩学梯玛不仅在正式仪式中跟着学,平时在家也在学习跳梯玛。怕在家不吉利,就在屋外公路上学着跳。很可能,继恩将是新的变化后的梯玛继承人。 三、家族中的梯玛 卡洛坪梯玛老坛和卡洛坪彭氏家族是两个关联性极强的传承系统。表面看起来,梯玛只是包含在家族之中,只是家族中的一小部分成员。梯玛们自己也是如此理解和解释。他们首先是彭家人,然后才是梯玛。平时都是彭家人,只有举行仪式时才是梯玛,学梯玛如同学了一门篾匠、石匠一类的手艺。但是,二者的关系实际并非如此简单,尤其是联系到土家族历史传统中梯玛信仰的地位和作用。真正的认识理解,不仅要听取当前解释,更要看实际的行为举止,观察分析习俗系统中的相关规定。 年节仪式的重心是祭祖,是对传承链的重要维护和修补。我们首先考察年节仪式中体现出来的梯玛与家族的关联。 卡洛坪人春节祭祀的中心场所有三处:各自住房堂屋的神龛,祭祀自家的祖先;全村村边的土地堂,敬祭地方的神灵;梯玛老坛的秀生堂(祖师坛),敬祭坛门的师傅师祖。对于梯玛来说,三处都是必须敬到的重要场所。譬如彭武庚小儿子彭继勋年饭前的敬祭仪式。年饭是春节最隆重的仪式,年饭前必须敬祖敬神,也是春节期间最隆重的敬祭仪式。卡洛坪的彭家是土家族,按土家习俗要提前一天过年。彭继勋的父亲2006年去世,当地习俗家里有亲人去世未满三年,要提前一天过年。二者累计,彭继勋的年饭提前到腊月二十八进行。一早就开始准备,必不可少的祭品是腊肉、糍粑、豆腐、团馓、米饭、酒,这些也是年饭必不可少的食物。当然,祭奠还要加上香、烛、纸钱、鞭炮。彭继勋的敬祭有四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