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事情过去已经70多年了。个人经历了的许多事情(特别是它的细节)尚不可能都记得清楚,何况我又是一向不大记日记的。尽管如此,大略的情形还是能够记得的。因为它(我跟她的关系)是我学术史、乃至我生命史上的一件大事。何况眼前还有《歌谣》周刊里的一些记载可供参考呢。 我跟《歌谣》周刊发生关系的时期,正当我20岁的前后。那时候我在故乡海丰的一些小市镇里教书。这种环境,在我当时的心里,是对它感到不快、甚至要给予诅咒的。因为它压抑了我这个青年人的希望。它叫我难以开拓广阔的眼界,不容易获得滋养的精神食粮。然而,天下间的事情,往往是同时厉害互见的。谁知那可怕的诅咒的环境,另一方面,却有利于我学艺事业的活动呢?我正是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环境中,开始接触到《歌谣》周刊,并且进行了对歌谣等的搜集、记录和思考活动的。 大概是1923——1924年间,我开始读到《语丝》杂志。这当然大大激起了我的心灵的喜悦。可能正是从这本小刊物里得到的信息,我知道了有《歌谣》周刊这种刊物的存在。也许是由于我的请求,那位与我有过通信联系的北大文科教授,嘱咐管发行的同志(可能是常惠先生吧?),给我陆续寄了《歌谣》。那大概已经是第48号左右了(以前各号,我除了得到该刊合订本第二册之外,后来又借阅了容肇祖先生保存的、原附在《北大日刊》上的那20多号)。以后,我继续阅读该刊,直到她停止刊行。她那册蓝底上有白色的镰月和许多星星封皮的周年纪念增刊,我也荣幸地受赠过。 我起初接触到这种小刊物时,不用说,心情是很激动的。单是说“喜欢”决不能道尽这种心情。因为除喜欢之外,她还引起了我搜集记录这种资料的意愿和对于《国风》、汉、魏、南北朝古典民歌的联想。我马上在行动上做出了反应。一时间,我像疯子那样,拼命地向周围搜求民歌、谚语和故事。振笔写作关于歌谣的评论文章,并与该刊编辑部进行联系。我给自己未来的学艺生涯朦胧中竖立了方向。也许是由于我的这种向心力和勤奋寄稿的行动吧,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被吸收为歌谣研究会的通讯会员——记得那是由常惠先生办理并通知的。 现在检阅当时出版的该周刊,我跟她的关系,如果从寄稿算起,可以说开始于1924年4月。在那个月份的11月所刊行的周刊第54号《来件》栏里,这样记载着:“六月十四日,收到钟敬文海丰歌谣六则。”这是我与《歌谣》有稿件联系的破题儿第一糟。第二次寄稿,约在这次以后的一个半月左右,该刊第61号(6月29日出版)《来件》栏里记载着:二十日,收到钟敬文《恋歌集》一册(内海丰山歌七十二则)。”这是我对她的一件分量不薄的献礼。第三次寄稿,则在同年8月。该刊10月19日出版的第64号,在《来件》专栏里有如下记载:“八月九日,收到钟敬文广东海丰歌谣杂谈二册”。此后,该刊还有收到我所寄材料的记载,为避免烦琐,就不再一一详述了。 我在该刊上发表理论文章,开始于第67号(1924.11.9)。该文即上面所提到的《歌谣杂谈》的第一篇《读〈粤东笔记〉》(第一节)。《歌谣杂谈》共15则,由此文起,周刊陆续发表其他各节,直到最后一节《叠韵语》(第85号,1925.4.5)发表完毕为止。此外,我还在该刊继续发表了一些关于歌谣、民俗、方言等的随笔、小品和通讯文字多篇。 现在,把我在这段时期(1924.4——1925.5)向该刊所寄投的资料和在刊面上所发表的文字,加以概括,分为三类,并就各类稍加谈论。 (一) 第一类——投寄所搜集、记录的歌谣等民间文学资料; (二) 第二类——发表谈论歌谣、方言等随笔与小品; (三) 第三类——关于歌谣、故事及民俗的通信与论讨。 第一类,我所投寄的口传歌谣和刻本俗歌等资料,除歌谣六则与《恋歌集》外,还有潮州书坊刻本的《老丑歌》、《戒烟歌》等唱本,以及谜语二则。在这些资料里,比较重要的,自然是那册《恋歌集》。 《恋歌集》记录的都是广东东江一带客家人的情歌(泛称“山歌”)。客家山歌。现在已成为广大读书界的常识事物,并且受到海外学者的注意。但是在六、七十年前,除了当地人士外,晓得它、特别是欣赏它的人,实在不多——虽然近代诗人黄遵宪(梅县人)早就认识到它的艺术价值,并大胆地把它收入到自己的诗集中(《人境庐诗草》)。我当时受到《歌谣》周刊的鼓舞,在短时间内,从当地讲客家话的人的口里搜集、记录了这十几首民间情歌。我那时对于它,不仅是作为科学工作者的身份去记录、考察它,而且是同时作为艺术读者去欣赏、涵泳它的。记得当时曾经在那本子上题了两句诗: 恋歌一卷亲收拾, 要与风诗补粤音。 这种年轻人对与乡土艺术的热爱和学术抱负,现在看来,不免要作会心地一笑。 可惜,当时北大困于经费,《歌谣》周刊所收到的许多册歌谣、谚语等集子,都被搁置起来,终至无影无踪地消失了。我的那本《恋歌集》(据我所记忆,那段时期还曾投寄过一册《邪歌集》),当时没有更好的命运!但不幸中之幸,在那个时期,我又在新收集资料的基础上,辑编成一部《客音情歌集》(她可说是《恋歌集》的姊妹篇吧),交给了北新书局,在1927年印了出来(此书近日上海文艺出版社有影印本)。这是对于那已消失的《恋歌集》的一种补偿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