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以上材料,有数点须分解。 一、羿的地位。 如罗泌所作传,及其比之于安史,则羿浞只是夏之叛臣。然此说完全无据,以上一切材料全不曾说羿是夏之属臣。然则夷羿必是夏之敌国之君,且此敌国之君并不等闲,以《天问》《山海经》所说,居然是天神,而奉天帝命降于下土者,为夷之君,自鉏迁穷桑,而为后人号为帝羿或曰羿帝。(《御览》八十二引《帝王世纪》。) 二、夷为东方主。 此说可由其称夷羿及说文称羿为帝喾(据王国维考,即帝俊。)射官,及其地望等事证之。 三、夷夏之争数十年,在夷一面经羿□二宗,在夏一面经相少康二世,战斗得必然很厉害。《天问》所谓“阻穷西征”者,王逸解之曰:“言尧放鲧羽山,西行度越岑岩之地,因堕死也。”洪兴祖补曰:“羽山东裔,此云西征者,自西徂东也。上文言永遏在西山,夫何三年不施,则鮌非死于道路,此但言何以越岩险而至羽山耳。” 按王说无稽,洪已辩之,然洪强释西征曰自西徂东,古书中全无此文法。此处明明谓阻(即鉏)穷(石)之后帝羿西征,而越山岩,不然,西征一词全不可解,正不得以同韵之下句中说鲧化为黄熊事而谓此句亦是鲧事。 四、《左传》之神话故事已很伦理化,且《左传》之成分大体为晋楚鲁三国之语,而其立点是偏于西国夏周之正统传说,所以说羿□甚不好。但《山海经》之为书,虽已系统化,尚未伦理化,且记东方的帝系较多。这部书中所举夷羿事,很足以表显战国时羿□的传说尚甚盛。《山海经》与《天问》互相发明处甚多,《天问》称羿之重要全与《山海经》合。所谓“羿焉彃日”,正在《天问》中论创世纪一节中,则羿本是天神。所谓“帝降夷羿”者,正《山海经》所谓“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天问》一篇,本颇有次序,王逸以为不次序者,乃由于不知《天问》所陈是流行神话故事之次序,不与汉代人之古史传说同,故不能解,(余另有说见他处。)其羿浞之间插入鲧之一段若甚错乱者,当由于《天问》之次叙乃神话之次叙;一神话中有数人关涉者,则一次说出,不嫌前后错综.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一句,至下文“释舟陵行,何以迁之”,凡十二句中,有涉及鲧处,并有若干因失其神话而不可解之故事,皆可据上下文细绎之,以知其正是说夷夏交战事。此节盖谓羿□相继西征,曾越山地,自鲧永遏于羽山后,禹平水土,秬黍雚皆茂长,巫乃将鲧化为黄熊。(《天问》所记鲧事,与《左传》《尚书》等皆不同。《尚书》《左传》皆谓舜殛鲧于羽山,然《天问》云,“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当夏代危急,遂与能荡舟之□战,适其时羿妻窃药而行(本文,“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藏。”)并有其他怪异,(“白蜺婴茀”,“天式从横”等语。)于是大战得雨起山挘粗壅卟坏貌皇椭哿晷校庸槠渖湮挡⒌弥H绱私饫矗颉堵塾铩纺瞎手收趺靼住D瞎收饣安⒉皇欠壕俟诺弁豸唷跤眇⒍勘戎耸锹垡欢喂适拢燎坑辛φ呤涔魍廖窀谡哂刑煜隆!堵秤铩飞希?amp;ldquo;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明禹稷可作一事论。孔子对神话也如对鬼神一样敬而远之,且以其 “君子相”之故,不愿于此等圣帝明王有所议论,故当面不答,而背后称赞南宮适对此神话之题旨西洋故事中所谓 Moral 者,甚能了解。若不如此,而是泛做一篇秦皇汉武与汉文宋仁之优劣论,殊不免于糊里糊涂。《论语》中论一事皆以一事为论,尚无策论八股气。南宮适这一段话,正可证明夷羿在当时的传说中并不大坏。若羿□不是当时神话中的大人物,何至与传说中功在生民之禹稷相提并论,岂不不伦的很,不需要的很? 然则夷羿之故事,我们在现在尚可见到三种传说。一、以夷羿为自天而降甚高明者,《山海经》《天问》属之。二、以夷羿与夏后为对,而以为一崇力一崇德,故一兴一替者,此等之成败论人,《论语》记南宫适所问之背景如此。三、以夷羿为不合道理者,《左传》如此,然尚称之曰“后”,记其曾“因夏民而代夏政”。(夏民者,夏所服属之民,不必改作夏族。)凡读一切神话故事,都须注意及同一题目常因流传之不同而其中是非倒置。此是一例,鲧亦是一例.同在《国语》中,《周语》下谓“崇伯鮌播其淫心,称遂共工之祸”,《鲁语》上谓“鮌鄣洪水”,故夏后“郊鮌”,《吴语》亦谓“鮌禹之功”,我们不可不注意传说之演变及其道德批评之改易。 夏后一代中夷夏之争,不仅见于有穷后羿一段故事,夏代开国亡国时皆有同样的争斗。现在分别说。 (一)夏后启与伯益之争统。关于这件事,战国的传说有两种,一谓启益相让,二谓启益相争。 《孟子》: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覲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 《天问》: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蚩。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皆归射□,而无害厥躬?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古本《竹书》:益干启位,启杀之。(引见《晋书·束皙传》。《史通》疑古篇杂说篇两引之。) 《孟子》的古吏都是些伦理化的话,然这一段中还看出这个故事本来面目的背景,此背景即是说,代禹者几几乎是益,而启卒得之。这话里虽不直说有何争执,但还可隐约看出对峙的形势来。至于《竹书》的话,虽不能即信,但益启之有争执,虽《孟子》的话中也表示个破绽。因为让争本是一事的两面,不是相争的形势,不需相让的态度。《天问》的话,因故事遗失不大好讲,然益称后,又曾一度革夏命,则甚明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