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学者受到表演理论及相关理论的启迪,将笑话放置于具体的表演语境中展开民族志式的考察。例如,《欣赏和解释笑话中的性别视角》一文发现由于个体经验和讲述语境的不同,笑话讲述者、听众、研究者对同一个笑话的反应和理解也不尽相同。基于此,作者关注到男性与女性对笑话理解程度的差异。他在科罗拉多州立大学对150名学生进行了访谈和问卷。从调查结果中,作者归纳出男性与女性各自喜欢的笑话类型、对笑话中不同主题的反应,以及两个群体都喜欢的笑话类型,并由此分析笑话理解的性别差异。该文从性别的角度说明表演者和听众的个体特征、讲述语境与笑话内容同样重要。《马克斯·切比亚托夫斯基最喜欢的笑话》则重点强调了笑话讲述的特殊性。作者说,“在每一个特殊的场合中,由于特殊的原因,特殊的人以特殊的理由来理解或表演特殊的笑话。”对于这种“特殊性”的细致书写,以对笑话讲述现象的实际考察为基础,反映了讲述者的个性,说明笑话和讲述者之间存在密切联系。所以,我们要十分关注讲述者的个人生活史,因为个体的笑话讲述不仅是个人生活经历的扩展,也是自我认知和个体世界观的整体表达。《让我以自己的方式来讲述:一对父子的笑话讲述》一文用记实的方式详细书写了访谈的发生和过程。作者的调查对象是一对父子,两人都是很出色的笑话讲述者,但是两人均以自己的方式讲述笑话,差异鲜明,互不相让,因而常常产生情绪的紧张和冲突。作者分别记录了父子笑话讲述的过程及参与者的互动和交流,保持了讲述者个人的讲述风格,标注了语气、姿势、表情等辅助性语言,并结合讲述者个人生活史展开细致的文本分析。由此,作者发现两人如何运用叙事来展示自己的风格、处境、个性及观念,说明个体在笑话生产、创造和控制过程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语境研究的趋势稍晚出现于中国。90年代中后期开始,对话理论、口头程式理论、表演理论、民族志诗学等大量西方理论被引介至国内,冲击着传统的研究范式。神话、史诗、传说、故事等诸多领域都打破了以往文学-语言学的研究范式,开始在具体语境中发现和研究本土的民间文学类型,考察体裁如何构建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方式,表达了对世界的独特理解和体验。在笑话研究领域中,也稍许出现了这样的趋势。有学者讨论了不同语境中人们对笑话理解的差异,指出要在具体语境中理解笑话。还有学者运用巴赫金(M.M.Bakhtin)的对话理论分析俄语笑话的对话性,指出作为言语交际链条中的一环,说话人的表述一端连接现实听众,另一端连接他人言语,这种连接实现了表述的对话性。彭牧认为听众是笑的主体,使听众发笑正是讲笑话的目所在。她从笑话《背石头》的两则异文谈起,发现听众(读者)不同的价值判断标准会产生不同的理解。只有讲述者与听众的价值判断保持一致,才会产生共鸣,达到引人发笑的目的。由此,作者进一步指出,笑话中讲述者(作者)与听众(读者)是合二为一的,主体性的个人具有双重身份。王杰文从笑话的本质、笑话与故事的区别、笑话的语境研究三个方面译介了西方的研究成果,不仅弥补了我国笑话理论的不足,还介绍了与以往文本研究不同的范式。然而整体上,目前我国主要集中于文学、语言学视角下的笑话研究,对于笑话语境和特殊性的考察和书写还十分薄弱。 四、从“笑话研究”到“笑话学”:现状分析与未来展望 经过历代学者的不懈努力,国内外笑话研究领域内均出现了一批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形成了各自的研究风格。国外学者重视理性分析,善于抽象概括,他们在研究之初便开始了对笑话本质形而上的求索,推动了笑话哲学、美学理论的发展。并且,这种理性思维方式也促使他们更加关注笑话中反映出的社会实际问题,以及笑话当下的、即时的表演状态。所以,很多国外学者选择以种族笑话、政治笑话为研究对象,分析其背后的社会文化意义,或者以笑话的现场讲述为关切点,考察笑话在现实语境下的生产、传播与功能。相比之下,国内学者的笑话研究更具文学化倾向,显著特点是将笑话视为文学体裁的一种,通过大量文本归纳的方式,概括笑话的母题、情节和类型,分析笑话的人物特征、艺术手法和结构特点。在差异的基础上,中外学者形成了由普遍到特殊的对象认知和学术实践趋势,具体表现为研究对象从抽象悬置的真理,到普遍存在的事实,转向特殊化的交流过程;研究方法从内部文本转向外部语境。 在肯定已有成绩的同时,必须直面诸多问题和困难,需要国内外学者共同反思和应对。这些问题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1.关于笑话的研究用力不足,研究对象始终处于边缘地位。笑话多取材于生活的片段,形成了体量小、人物少、结构简单的特点,所以常被学者视为“小玩意”,难以引发研究兴趣。并且,笑话的讽刺性、嘲弄性强,任何现实禁忌的光环在笑话中都能被轻易打破、肆意嘲笑,这与严肃世界的评判标准格格不入,也难以得到文人学者的认可。笑话的自身属性以及特定的历史、社会、文化背景大概是导致它一直处于边缘地位的重要原因。至今,关于笑话的研究成果在质量和数量上都尚显薄弱,致力于笑话研究的学者也屈指可数。 2.笑话理论建设的碎片化。由于大多数学者对笑话的关注都始于传说、故事等其他散文叙事体裁,所以笑话研究只属于他们的“副业”,只是针对某一个具体问题的浅尝辄止,很少进行专门的、长期的理论探讨。这就导致现有研究成果分散,理论架构松散,缺乏具有指导意义的理论概括和范式提炼。目前,许多笑话的基本问题还未厘清,这种碎片化的研究趋势不利于笑话研究的未来发展。 3.忽视笑话的地方属性,缺乏深入细致的民族志书写。通常,笑话被归入民间故事一类,但笑话与一般民间故事最大的区别在于笑话最终要引人发笑。这种“笑”必须建立在人们对笑点心照不宣的理解之上,要求讲述者与听众之间具有相同的文化背景和语言使用规范,否则便无法达到笑的结果。例如很多中国人听到外国笑话时不觉可笑,现代人对古代笑话也不太感兴趣,都是因为文化差异造成的。而且,笑话多产生于对话情景之中,讲述过程是即兴的、短暂的,讲述内容是一过性的。所以,笑话的研究应该尤其强调地方语境和实际语境。从现有成果来看,我国学者虽然从多元视角展开笑话研究,但采用得基本都是“文学-语言学”的单一研究范式,他们把笑话假设为一种跨文化的、反历史的存在,希望通过各自的理论视角探索出笑话的普遍规律。这种单一化的研究范式,忽视了笑话的地方属性,缺乏深入细致的民族志书写。目前,西方已经出现了一定数量的关于笑话讲述过程、讲述技巧、讲述者个性的细致分析,可以为我国的未来研究提供范式参照。但是,总体而言,这一领域仍然有很大的深化和拓展空间。 以上问题说明,由于笑话所处的边缘地位,导致一直未能建立起完整的学术体系,使笑话研究只能依靠对其他相关理论和方法的东拼西凑。所以,当神话学、传说学和故事学不断打破学科壁垒,研究范式渐趋开放的时候,笑话研究的当务之急则是明确笑话自身的独特属性,健全碎片化的理论体系,从零散的笑话研究发展为完整的笑话之学。 (本推文有所删节,注释与参考文献从略,请参见原文。) 原文刊载于《民俗研究》2016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