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兴寺 清光绪十三年(1887),北堂由蚕池口迁建至西什库,原来位于西什库的崇兴寺不得已搬至西直门内大街路南。崇兴寺本为明代看守西什库的太监们兴修的敬神之地,入清以后,极受皇家重视,康熙亲自为寺庙题写石额,同治年间还有礼亲王府、庄亲王府、孚郡王府等合力修庙。但光绪搬迁后,寺庙与皇家的联系断绝,变为曹洞宗尼僧所住持,但原庙中的大量法物、文物与宝物仍存寺内。20世纪50年代,崇兴寺仍有房舍39间,约在“文革”期间,寺庙建筑被拆除。 翠峰庵 亦称翠峰寺,始建于明万历十五年(1587),由当时的司礼监掌事太监张敬斋所首创,僧录司左觉义为住持,在佛教界内有很高的地位。清代雍正乾隆期间大约有房屋三十余间,清晚期庙内旗人票房在北京城内极为著名。民国十一年(1922),尼僧普修重修寺庙,殿房总数增至74间,寺内尼僧也有2、30人之多,是民国时期北京重要的尼僧寺庙。1960年以后,翠峰庵改成工厂,1995年,寺庙建筑被拆除。 和这些显赫的寺庙相比,“九龙二虎”之庙和它们有如下几点不同: 一、从建筑规制与寺庙管理者来说,“九龙二虎”之庙不是高僧大德的祝锡名刹。在与九龙二虎有关的11座寺庙中,有7座都可以确定是没有僧人或道士这类宗教人士住持管理的寺庙,其中,弥陀寺内龙王庙与铁狮子庙由普通民人负责管理,前者供水夫经营水窝子,后者身份是市民的家庙,而其余5座甚至找不到这类固定管理者的身份记录,应该属于附近居民集体管理的小庙。而除此之外,即使有僧道驻锡的其它几座寺庙,也都规模很小,例如龙泉庵仅有殿宇四间、龙泉禅林有殿宇九间,或者仅是附属于其它寺庙之内,例如赦孤堂观音庵龙王庙附属于观音庵,弥陀寺龙王庙附属于弥陀寺。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新街口龙王庙,它是雍正七年的敕建寺庙,虽然只有山门一间、殿宇三间,但覆琉璃瓦,规格不低。但应该注意的是,晚清时期,龙王庙早已失去了它敕建官修的高贵身份,庙渐破败,所以才有民国二十年住持拆除建筑、变卖庙产之事。总之,与西直门大街两旁动辄殿宇三、四十间、住持拥有崇高宗教声望的各大寺庙不同,“九龙二虎”之庙,全都只能称得上街边小庙。 二、“九龙二虎”之庙的声名都局限在很小的范围内,不像崇玄观等庙一样,声名远播、远近来朝。正如前所说,崇玄观在清代时名动京城,不仅有乾隆御制碑为之增辉,庙会也是绵延不绝,如松筠家住西四,可每年庙会之期都会来崇玄观游赏。其实,广济寺、永泰寺等其它寺庙也是如此,它们虽然没有庙会这类民众参与度非常高的活动,但是远迎五台山来客,近承北京显贵助善,影响力远远不仅局限于西直门大街一带。与之相比,“九龙二虎”之庙却都只为附近居民所知晓。由于缺乏资料,我们很难判断每座寺庙的捐助者究竟是谁,但从有限的资料来看,“九龙”中至少有三龙是居民自由取水的公共水井,另有两龙是水夫售水的水窝子,也就是说,其捐助与使用者肯定以附近居民为主。而“二虎”庙的社区性质更加明显,西直门南小街土地庙仅有一间,且供奉的本来就是“一方土地”,与远无涉。铁狮子庙内的两通碑刻也明确表明,此庙自创建以来的所有捐资者和管理者都是附近居民。因此,从影响力范围来说,九龙二虎之庙也仍然是“小”庙。 三、“九龙二虎”之庙直接面对的,是市民日常生活中吃喝拉撒那类最“世俗”的部分。具体分析,我们不难发现,所谓“龙”庙,就是龙王庙,全是依井而生,与管水有关的寺庙。而所谓“虎”庙,也就是供奉财神赵公明,并以赵公明的坐骑为标志的寺庙。因此,“龙虎”,实际代表的是城市居民赖以生存的基本资源。所谓“龙”,就是井与井水的象征,北京缺水,尤其缺少能直接饮用的低碱度水,即“甜水”,每一处井窝子都设龙王庙祭祀,表达的是北京市民对于水资源的珍惜。而所谓“虎”,是玄坛赵公明的坐骑,赵公明为财神,虎因而可以理解为象征性的财富资源。北京城自建都以来,不仅是政治与文化中心,也是商品与消费中心,在这样一个消费社会中,获得“钱”即财富,是居民生存的基本条件,虎因而也和龙一样,代表市民生活的核心资源,是其它一切社会秩序与景观秩序的基础,民众对街区景观中的九“龙”二“虎”庙印象如此深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些寺庙与经典的宗教教义几乎无关,更没有高僧大德讨论思辨的宗教哲学,但它们却为普通市民的基本所需提供了象征性的保护,在普通市民心目中,它们也许才是真正的“宗教信仰”。 总之,通过比较“九龙二虎”之庙与西直门大街的其它寺庙,我们能发现这11座寺庙有一个共同点,即建筑规模都较小,主要由普通民众自行修建并管理,而且影响范围很小,全都局限在西直门大街两侧的附近地区之中。但是它们与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同时具有相当程度的公共性,因而能成为市民心目中的空间标志。 (三)城市市民的宇宙观 文章的最后,我还想讨论一下用“龙虎”为街道命名的意义所在。正如前所说,“龙虎”首先是现实性的,是真的供奉有龙王与老虎的寺庙;其次,“龙虎”也是符号性的,附近居民心知肚明,他们崇拜的龙王与老虎,本质上是希望获得水与钱。但是,龙虎所代表的景观秩序也许还有另一层含义,即城市空间中的宇宙秩序,在北京地区流传的另一则故事《北京的城门与传说》中,对这种秩序观做了很好说明。故事中讲到:东安门在左属青龙,西安门在右属白虎。所以在东安门外有两条相对的胡同,起名为金鱼胡同和甘雨胡同,这是因为鱼能化龙而名为‘金鱼’,龙能行雨而名为‘甘雨’。在西安门外也有两条相对的胡同,起名为羊肉胡同和砖塔胡同。因为虎最爱吃羊肉,拿着肉喂老虎,它吃饱了就老实了,所以起名‘羊肉’。那老虎一旦兽性发作,砖塔胡同口上的九层砖塔就是镇虎神鞭。古人将黄道赤道附近的二十八星宿分为四组,分别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种动物代表,即“四象”,这在中国有相当长的历史,相当深入人心。而将北京城的城市景观也理解为“龙”、“虎”的组合,暗含星宿所代表的宇宙秩序,其内在含义是阴阳—吉凶—龙虎的相生相克与动态平衡。由此出发,我们再看“九龙二虎”之庙,会发现它们几乎平均分布于西直门内大街两侧,此时龙虎所代表的方位感虽然并不那么强烈,但龙与虎始终相提并论,仍然反映出追求阴阳和谐与天人合一的内在意识。 总之,本文通过综合使用地方文献、民间传说与田野调查资料,钩稽了“九龙二虎一统碑”这一民间传说的内容与含义,在回溯西直门大街历史景观的基础上,探讨了民众认识并记忆城市景观的方式。由于资料不足,本文很多地方尚是推测,无法确下定论,然而民众对寺庙的推崇、以动物象征生存资源与宇宙秩序的思维方式,却已粗略能见。如果北京今后的景观设计中能考虑到北京民众这种独特的认知方式,将更有利于和谐北京的建设与发展。 注释: [1]首都图书馆藏《北平寺庙调查一览表》,1945,第11页。 [2]王建民《西直门与西直门内大街遗迹》,《西城追忆》,2006年第3期。 [3]中国社会科学院藏清雍正《六城寺庙庵院僧尼清册》,雍正六年(1728)。 [4]董晓萍、吕敏(Marianne Bujard)主编《北京内城寺庙碑刻志》,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第二卷,第831页。 [5]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国立北平研究院寺庙调查记录·赦孤院》,西四19,1931-1933年。 [6](清)于敏中等编纂《日下旧闻考》,卷五十二·城市·内城西城,据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内务府刻本排印,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重印本,1981,第840页。 [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呈报官管寺庙殿宇房间数目清单》,乾隆35年5月22日,档案号05-0277-032。 [8]北京市档案馆藏《北平市社会局·内四区龙王庙僧人悟修登记庙产的呈文及社会局的批示》,档案号J2-8-423。 [9]首都图书馆藏《北平寺庙调查一览表》,1945,第34页。 [10](明)沈榜编著《宛署杂记》,据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刻本出版,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重印本,1983,第230页。 [11]同上。 [12]清康熙《万寿盛典图》,见(日)瀧本弘之编《清朝北京都市大图典》,东京:游子馆,2002,第73页。 [13]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国立北平研究院寺庙调查记录·弥陀寺》,西四30,1931-1933年。 [14]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国立北平研究院寺庙调查记录·龙王庙》,西四41,1931-1933年。 [15]首都图书馆藏《北平寺庙调查一览表》,1945,第34页。 [16]清乾隆《京城全图》,北平:日本兴亚院华北联络部政务局调查所缩印版(1:2600),订成17本,1940。 [17]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國立北平研究院寺庙调查记录·五聖神祠》,西四43,1931-1933年。 [18]《北京西城区民间文学故事集成·第一集》,油印本,第9至10页。 [19]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国立北平研究院寺庙调查记录·铁狮子庙》,西四18,1931-1933年。 [20]《玄帝庙碑》,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81卷第173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1991。 [21]《真武庙碑》,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81卷第56页。 [22]董晓萍、吕敏(Marianne Bujard)主编《北京内城寺庙碑刻志》,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第二卷,第832-833页。 [23](清)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卷上,第153页。 [24]刘建斌《穷西北套》,《西城追忆》2006年第4期。 [25]《万佛寺碑》,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80卷第174页。 本文(英文版)原载于《剑桥中国研究(Cambridge Journal of China Studies)》2016年第一期“日常生活中的北京”专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