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来说,教育思想的嬗变与教育制度的转型,至关重要。这一点,教育史家从来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可“教育”不仅仅是教育学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将其纳入更为开阔的论述视野。若从文化史、政治史以及文学史的角度考察教育问题,必将涉及启蒙论述、文化政治、权力运作、经典确立、文学想像及学科规训等一系列问题——那样来谈“教育”,我相信更有发展前景。对于教育学院以外的研究者来说,能否跳出已有的窠臼,出新意于法度之中,是个极大的挑战。 正是基于这一考量,2005年5月13、14两天,我们在北京大学召开了“教育:知识生产与文学传播”学术研讨会。会上,共有22位学者发表论文,涉及的话题,从晚清北京的女子学校,民初中学语文的教学实践,到当今中国大学的发展趋势,目光几乎贯穿整个二十世纪。具体论述中,既关注教育小说的兴起,课程建设的推进,社会教育的风貌,更关注知识团体/文学流派的大学背景,以及学科体制的建立与意识形态的纠葛等。总的研究思路是,在思想史/学术史/文化史/文学史的背景下,来考察并阐释近代以降的教育问题。至于具体措施,则是力图通过若干意味深长的个案,沟通理论与实践,思想与制度,精英与大众,将“教育研究”从过多过细的操作层面解放出来。 从提交给会议的论文中,我选择了论题相对集中的十四篇,请作者重新修订,而后结集成书。全书共分三辑,第一辑“报章、出版与新教育”,讨论清末民初的画报、传记、小说、杂志等对于新教育(尤其是女子教育)的强烈关注;第二辑“新文化视野中的教育改革”,描述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中小学国文教学的改革、学制/学科的演进、女学生的命运,还有教育独立的思潮等;第三辑“文学课程与学科建设”,则从课程建设入手,探讨“新诗”、“民间文学”、“现代文学”、“文学史”、“文艺学”等课程(学科)是如何建构并逐渐占领讲台的。以下撮要介绍各文内容,不做评判与发挥,主要目的是让读者了解全书的大致脉络。 晚清京城里的兴女学,固然令人振奋,但绝非《女子权》等小说描写的那样轰轰烈烈。相比之下,与“女学”同时出现的“画报”更值得关注——二者本就同属新学,很容易互相勾连。同样谈论女学,跟小说家的天马行空不同,画报的作者会注意女学生走路的姿态以及公众的目光,女子服饰的变化,女子上街可能碰到的骚扰,女学堂对于周围环境的影响等,所有这些,都是兴女学过程中所遭遇到的实实在在的问题。至于仕女画与新闻画的结盟,以及混合着民众的街头窥探与画师的笔墨技巧的“凝视”,同样值得我们仔细推敲。我的《流动的风景与凝视的历史——晚清北京画报中的女学》一文的论述策略是:以画报的图文来钩稽北京女学的发展;反过来,又以女学的眼光,来审视画报的性别意识。以男性的眼光来观察、描述、赞美女学,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意识到其中很可能存在着某种焦虑、盲点乃至陷阱。比如,将女学生作为流动的风景来欣赏,而不考虑其实际利益与内心感受;又比如,过分强调对于女学堂的保护,未尝不包含私心;还有,嘴上谈论的是“女学生”,笔下出来的却是“时装美人”——所有这些,都提醒我们注意晚清北京画报中潜藏着的性别意识。那些充满好奇心的“凝视”,包含惊讶与激赏,也隐藏偏见与误会;但所有这些目光,已经融入女学成长的历程,值得我们认真钩稽、仔细品味。 晚清西学东渐,外国女杰的姓名、事迹竞相传入中国,对传统女性典范构成了空前未有的挑战。而寻求新典范的冲动,乃是伴随着女子社会化教育的兴起而出现的。处此新旧交替的时代,一批中外妇女传记以及各地女报的“史传”专栏纷纷出现,及时为晚清女性提供了众多取向不一的榜样。而基于政治理念、文化地域与时间差别的典范选择之异同,也随之发生。夏晓虹《晚清女性典范的多元景观——从中外女杰传到女报传记栏》即从新教育与新典范的结盟入手,以目前所能查找到的七部中外女杰传,以及分别发刊于京沪两地的《女子世界》和《北京女报》的传记栏为考察对象,剖析在外国女杰的选择引进与中国古代妇女楷模的重新阐释中,所呈现出的晚清女性人格理想构建的多元景观。这些承载着诸般新思想的古今中外女豪,在为晚清女性日益熟悉的过程中,也深刻地影响与改变了其外在的生活与内在的精神。 说到清末民初的启蒙思潮,“传记”固然发挥重要作用,“新小说”则声势更为浩大。比起政治小说、科学小说、社会小说、侦探小说来,作为类型的教育小说,较少受到学界的关注。大概正是有感于此,梅家玲撰写了《教育,还是小说?——包天笑与清末民初的教育小说》。作者具体考察了清末民初“教育小说”的译著情况,并以重要文化人包天笑的教育小说为例,探讨当时“教育”与“小说”间的种种纠葛。作者指出,包天笑译著的“教育小说”包括两大类,一类着眼学校教育,强调正规的少年成长学习历程;一类以无父无母的“苦儿”为主,借着主角的成长奋斗,召唤读者内心的激情感性。两者都是藉小说来达到教育目的,并且为“少年中国”的想象提供愿景。但是,包天笑在译著时常有许多商业考量,这一点,恰恰凸显了文化出版事业中,“商业”与“启蒙”的暧昧关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