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民间文学研究肇始于1918年的歌谣运动,它是新文化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且取得了巨大成绩。但是运动过后的学术建设,在1949年之前却难言成功,为什么?陈泳超《作为运动与作为学术的民间文学》认为,一个重要原因是民间文学研究须以口头资料为起点,这与早期文史学者的传统训练不相融洽。1930年代前后,随着一批人类学等相关学科留学生的归来,民间文学研究也呈现了一些新气象。但是由于民间文学在本土与西方两大学术传统中都没有确定的地位,因而始终未能进入正规的学术与教育体制中,这就严重影响了这一学科的深入发展。陈文的结论是:一个学科要想在二十世纪前期的学术教育体制里占据位置,除了本身的性质和该学科学者的努力之外,大概还依赖于两种势力的支撑:一是本土传统;二是西方学术。文学中的诗词文赋研究可以归入前者;人类学、民族学可以归入后者;而语言学中的方言学可以算是两者都占了。相比之下,民间文学在两方面都没有优势,宜乎其在学科体制内始终只能是附庸或点缀了。民间文学的这种宿命,要到新中国建立之后,才出现根本的改观;但这一改观也带来了别样的问题,其中原委需另加论述。 新中国成立以后,文学教育各相关课程,此消彼长。与“民间文学”的迅速崛起相映成趣的,是“文艺学”的逐渐成形。谢泳《从“文学史”到“文艺学”——1949年后文学教育重心的转移及后果》称,1949年以前,中国的文学教育重心在“文学史”——无论是中国文学史,还是西洋文学史;1949年以后,这个重心发生了偏移,由重“文学史”转向了重“文学概论”。其制度形式,便是以教授“文学概论”为目标的“文艺学”学科的建立和逐步完善。这一学科的特点是“以论代史”,与此前强调尊重事实的“文学史”传统有很大差异。后者具有较强的怀疑能力,对于新意识形态的建立颇多抵触,难怪其受到当局的轻视。作者认为,文学教育由“文学史”传统向“文艺学”的转移,进一步强化了大学里的文、史分家趋势,最终影响了中国学术的整体水平。 在贺桂梅的《“现代文学”的确立与1950~1960年代的大学教育体制》中,作者论证了从“新文学史”到“现代文学史”的变迁,其实也是用以《新民主主义论》为核心的知识体系取代以《中国新文学大系》为核心的知识体系,即以“革命”的知识论述取代“启蒙”的知识论述的过程。但问题的复杂之处在于,“革命”知识本身并不是一个完成的体系,而处在不断的发展和建构过程中。这种“非稳定”的特性在极大程度上制约着文学史的论述和文学史著作的命运。胡风、冯雪峰、周扬等左翼评论家有权威性,正因为他们是有资格转述、阐释和发挥毛泽东论述的重要人物;一旦他们被剔除出左翼阵营,也就丧失了这种权威。因此,建立新的历史叙述的核心纲领是《新民主主义论》,但必须随时吸收最新文艺政策的观点,把“续写”在《新民主主义论》之后的新权威论述纳入文学史当中。或许可以这么说,“现代文学”所代表的一套知识体系,就是以《新民主主义论》为纲领、与冷战时期的社会主义文化阵营接轨、同时能够参与社会主义中国的现实建构的当代左翼文化。 中国“现代文学”经典的构建,与中国现代的“文学教育”密不可分;而香港的现代文学教育,又与当代中国政治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陈国球撰写的《文学教育与文学经典的传递──中国现代文学在香港初中课程的承纳初析》,选取香港文学教育的部分层面作为观察点,尝试探析“文学经典”透过“文学教育”的传递所展现的种种问题。文章着重剖析港英当局如何在“中西交融”这一冠冕堂皇口号的掩盖下,务使中文教育与当时中国内地的政治文化保持距离,以维护其思想统治。于是,一种以“开明”、“国际”为外衣的“非政治”思维,渐渐成为香港的“在地性”的重要构成元素。 当今中国,“教育”作为一个重要话题,正吸引来越来越多的目光。不仅仅是教育学/教育史专家,普通民众以及各行各业的读书人,也都可能越俎代庖,就此话题侃侃而谈。私心揣度,今人之谈教育,既是历史研究,也含现实关怀。这就难怪坚守学术立场、又希望介入社会变革的人文学者,会出而大谈教育。不管是曾经搅乱一池春水的中学语文讨论,还是至今仍余波荡漾的大学史研究,人文学者的“不安分”,使得“教育”这一话题更加充满生机与活力。 这回以北大为平台构建的“学术对话”,其基本理念是:所谓的“教育”,既是一种社会实践,也是一种制度建设,还是一个专门学科、一种思想方式、一套文本系统。对这一“社会实践”或“文本系统”的解读方式,取决于解读者个人的学术/文化立场。理论资源不尽相同,但今日中国学者之谈教育,大都包含了对于晚清以降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思考、对当代中国教育现状的批评,以及学院中人的自我反省。而这,决定了此论题本身的“进行时”与“开放性”。 既然如此,你我何妨暂时无视学科边界,从容湛定地走一遭。 《教育:知识生产与文学传播》,陈平原编,即将由安徽教育出版社刊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