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舜(以下简称徐):很荣幸邀请到王教授来“绿城”(南宁)。现在正是鸟语花香的时候,就当放飞一下心情吧!从北京飞到这里要3个钟头啊,辛苦了!请王教授到这里是我们多年的心愿,今天终于能够实现,我们感到非常高兴!今天我们的采访,作为常规,请你首先介绍一下你的经历。 王铭铭(以下简称王)::感到荣幸应当是我,可你是说从幼儿时代说起吗?(笑) 徐:随你怎么说,反正你将背景介绍给大家。 王:我是闽南人,讲的是闽南话,读小学中学的时候已是“文革”了,所以我不是古老的闽南人。 徐:你在哪里读的小学? 王:“文革”时我在泉州的东方红小学读书。 徐:你是李亦园先生的老乡? 王:对,实际他老家的屋子离我家的屋子不远……后来,我中学是在泉州第三中学度过的。当时小学、初中都还可以,成绩很好。但是到了初中(读的是泉州三中)以后就不行了,因为当时跟一位来自北京的韩琳老师学音乐,梦想当音乐家,花了大量时间学小提琴。 徐:现在还在拉吗? 王:现在不会拉了,只能拉出杂音,让自己的耳朵难受,所以就不拉了。但是少年时练了七八年吧,甚至因此没有去高考。我等到1981年才考,此前考了几次艺术院校没考上,最后复习文科,考上后选了考古学专业。 徐:难怪你现在还有一些艺术家的气质。那你是怎样走上人类学道路的? 王:从小提琴转入考古学,刚开始有点失落感,但看来没有办法,只好想那是因为幸运。成为音乐家,这辈子只能是梦里才可能了。不过,做人类学研究者也不错。我的母校是厦门大学,于1983年成立人类学系,把历史系考古学专业的本科生全部挖过去了,这样我就成为第一届人类学本科生,跟人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人类学系成立之前我也读到一点书,对有关现象感兴趣。我们闽南地区存在特别多的“人类学现象”,比如说被我们叫做“迷信”的一些奇异风俗,上中学时,我对这些现象已感到有兴趣,那时想不通它们为什么存在,记得高中还写过一篇作文,表达了我的困惑。后来,在大学读考古学,知道考古学里边对这些现象有些解释。另外,我也接触到林惠祥先生的一些论著,例如20世纪80年代初期重印的一本林惠祥人类学论著的选编,里头有一些涉及到神话和“算命”的研究,深深地吸引了我,它们可以说是对我生活的地区的某种解释。当时,也感觉到自己有一个冲动。当时我学考古,成绩很好,对器物等等特别在行。实习期间,我走了许多地方。当时考古学的经费有限,离社会现实比较远,不像今天这么被人重视。受当时风气的影响,我以为考古学既辛苦又难以对社会做出贡献,而作为一位年轻人,我当时又有一个“承担社会责任”的冲动,想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那时,我想来想去,想不出考古学有什么太大的用场。我现在发觉当时的想法纯粹是一个误会。不过,20年前,一听到“人类学”这三个字,总还是觉得有新异之处,况且当时还读到一点书,感觉这门学科更多的是研究当代社会,或者说,它不只是研究古代社会,还研究当代社会,我就特别兴奋,觉得人类学给了我一个好机会。我对人类学的兴趣便越来越浓了。我上大学时,厦门大学的人类学特别不错,老师特别团结,教学、科研、出版、展示,都有成果。陈国强先生是系主任,他后来是我的硕士导师,去年他去世了。陈老师是一个社会活动能力和学术能力都很强的人,在他的带动下,厦门大学的人类学办得有声有色,让我们这些学生感到有些刺激。 徐:那个时候,厦门大学的人类学应该是全国最好的。 王:嗯,这我同意。不过,说实在话,当时的老师也不能说完全能满足我们这些初生牛犊的求知欲望。本科的时候,多数课我们都已听过了。到了硕士生的时候,老师讲课有时还是老生常谈。比如,关于民族的介绍,老师大多只是点到为止,除了古越族、畲族、高山族,处于东南沿海的厦门大学研究得不多,老师在介绍研究成果时,比较缺乏生动。但是,当时的气氛非常良好,对于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也是特别积极的。我是85(1985)级的研究生,从85级到后来的好几级,硕士生学习都很认真,也有机会从事独立研究。那时老师跟今天的也不同,今天我们学生招得越来越多了,而且满街都是博导,硕士生当然就没人管了。包括我自己吧,我们现在对硕士生的关照也不够。而我们当时硕士生数量就少,作为学生,我们把自己的研究当成一个重要事业。机会也很难得,那时的老师都把我们当一回事儿,不像今天。对我们特别有用的,是老师编书一事。陈国强老师喜欢编书,也经常会叫我们学生去参与写作,协助他整理一些资料。我记得在1985年国家教委有一个叫做《人类学概论》的课题,由陈老师主持,意图是编写人类学的“部编教材”。陈老师工作繁忙,书也写得多。那本书就让我们来帮他写一把。为了讨论编写问题,陈老师还召集了一次讨论会。作为他的学生,我有机会参加会议并接待贵宾,有幸认识了宋蜀华、童恩正、容观瓊等老师。记得我是在厦大门口撞见宋先生的,他面带微笑,竟说看过我的习作。那些我写的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的东西,他竟也关注!宋先生还鼓励说:“你这小伙子不错啊”等等。最近我在一篇文章中谈到这件事,宋先生总是带着微笑,对晚辈特别鼓励。童先生长得很帅,风度翩翩,讲演时来了极多人,他跟我交往也多些,去美国后,还来信,我当时在英国学习,他很高兴,很鼓励。容先生对我们年轻人也很鼓励,记得我出国前在中山大学学英语,他最后请我吃了顿烧鸭,好吃极了。二十多年前开始接触人类学时,老一代对晚辈的鼓励,使我们这代人对于学科有了更多的积极性。这是我特别感怀的一件事。 徐:这也给了你人类学的印记和素质。 王:对,在厦门大学的那几年,让我对人类学充满兴趣,在我身上打上了“人类学”的烙印。说到这个印记,我们不应忘记,但它又时常被人们遗忘。一转眼,我留学归国已11年了。在英国留学7年,又给了我一个所谓“海归”的印记。实际上,说是“海归”,我也不能同意,因为我的人类学经历比一些同行相对不单纯,我相当于是在“海龟”和“土鳖”之间的一种形态。我的人类学是在国内先学,再到国外去学的,不像其他有的“海归”,成分比较纯,也比较“牛皮”,我不纯粹。我留学的机会,得来也是偶然的,不是因为自己争取,或者因为自己有留学的命。当时厦大有三个中英友好奖学金的名额,推荐一批硕士生去考,结果第一批优秀生英语并非合格。当时,陈国强先生是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正在犯愁,这被一位师兄范可听见了,他就跟陈老师说,“哎,我们系好像王铭铭的英语不错,不妨让他去试试看啊?”果然,那天中午陈老师到我宿舍来,他说:“铭铭!中午到学校去考试。”我说:“考什么?”“考英语!”,他说。中午,我真的参加了托福考试!还考了合格。这样,就偶然去了英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