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神话的仪式失去了一些理解和发生精神作用的契机。但仪式自身的功能得以继续发生作用。葬礼与祭礼就是一个仪式仍然有效的一个例证。事实上,人们至今也仍然不知道如何处理自身的痛苦,尤其不知道如何理解所发生的不可思议。死亡总是意味着一个反面的奇迹。不可思议的事情成为事实。死亡发生之处总是让幸存者处在非现实性之中,置身于幻觉状态。它的不可思议在于超出了理性的理解,超越了情感的接受。一切称之为奇迹的东西总是超出理解和期待的事物。一切奇迹都是“不可能”的现实化,与此同时,一切奇迹也都是生活世界的再次非现实化。一切奇迹都动摇人们思想的前提,把人们强烈地置于未知状态。一切奇迹都断裂了人们的思想逻辑。奇迹降临的时刻是人们束手无策的时刻,也是人临近感知超出经验世界的时刻。而反面奇迹的危险之巨大,就是宗教的神灵也对其无可奈何,魔鬼就是这种反面奇迹的化身。因此任何仪式都不只是敬拜神灵,也包括驱鬼驱傩。 仪式及其背后的模糊神话此刻将被信以为真。这是一切非理性的信仰可能具有神秘真理的悲惨瞬间。而没有这种神秘的真理,事实将更加野蛮而不可承受。仪式为无可名状的痛苦建构了一个形式。丧葬仪式是一种无言的叙述,一种无言的哀悼,然而却具有明晰的表达形式。仪式把无法度过的时间、生活意义突然间彻底空洞化的时间重新组织起来,把纯粹痛苦的时间变成服丧时间,哀悼的时间,变成安葬、祭祀和祝祷亡灵的时间。死亡仪式组织起时间与意义的空洞。这个仪式不仅帮助幸存者度过生命中不可承受的时刻,把哀痛体验为哀痛之情,通过仪式使哀痛之情容入生活的意义。死亡仪式给哀痛之情一个必须遵循的表达形式,避免人们在此刻陷入精神分裂或疯狂。有固定程式的痛苦变的可以接受了。死亡仪式更重要的是把死者变成我们精神上的先世,或者祖先,变成佑护生灵的力量。死亡仪式确立了生者与死者的新型的认同关系。尽管我们已经不明白这些仪式的神话学本源,然而人们还得感谢这些仪式的安排。仪式从意义彻底空洞的边缘挽救了绝望之情。也许,一个生活在没有习俗环境、没有传统的现代社会的人,可能更愿意接受没有仪式的死亡。但仪式的存在对多数人、对于社会来说仍然是一种可以接受的暧昧的慰藉。其中似乎仍然存在着一种暧昧的个人救赎的渺茫希望,个人关怀的承诺。 死亡仪式把微弱的神话信念的痕迹复制在仪式的每个环节,至今这些仪式仍然有一些可以理解的符号性,仍然剩余一些修辞,然而其语法却早已模糊不清。死亡仪式所陈述的事件是一个古老的神话。至今能够理解的只是这个神话的片言只语。守灵者点燃的长明灯,是接替了亡灵而亮?与“人死如灯灭”相反,长明灯可能意味着一盏灯的熄灭与点亮,或许还在照亮着亡灵的道路;擦洗了死者脸的水要由他的子女象征性的喝下,以示孝道?或是意味着代替亡故者饮下人生的苦水使亡灵在阴间少一些磨难?摔碎钻了眼的“牢盆”,也是盛放“苦水”的器皿,是减轻亡灵将要遭遇的诸神审判?在进入墓地的路上的一系列仪式,都似乎在暗示亡灵归去的路途,纸做的“奈何桥”象征着亡魂必经之路,亡灵最后回望人间的地方,披麻戴孝的子女举着象征死者灵魂的牌位穿过它,是为了送一程逝者或使亡魂安然度厄?十字路口或村口,是看不见的水与火、山与桥,每一个不同的地点,要点燃火炮或爆竹,是为了驱鬼,点化阴间的纸钱是送给十道地狱的鬼神们的贿赂,点燃象征另一阴间繁华世界的社火,死者生前享有或从未享有的亭台楼阁是祝福亡灵在另一世界不受饥寒。尽管我已多次参与这个大致相似的仪式,然而我仍然不能完整地叙述这个仪式背后的神话,不能清晰地知道仪式的每一细节的象征内涵。仪式的主持者或主祭如同神话表演的导引者,他是否还完全知道每一细节的象征意义,知道这一神话的全部秘密?也许,对主祭来说,对这个曾经是神话中的成员而言,死亡仪式同样已经从神话学下移至习俗。习俗是仪式的不假思索的产物,是仪式的通俗化意识,正如仪式是神话的通俗演示,习俗是神话的堕落,习俗也是神话的踪迹与重描。 即使遵循着乡村社会传统仪式,人的痛苦也会涨破了仪式的规范,人的痛苦难以受到没有神话信念的纯粹礼节性仪式的彻底规范。当然,这种规范还是给个人不能纳入形式的痛苦以充分的倾诉空间。相反,在没有真切的悲痛的情境之中,或者仪式中的情感因素逐渐淡化,仪式也退化为纯粹的习俗。就像一般有地位人家可以雇来哭灵的专业人群这一习俗,使仪式成为社会化的排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