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传统“英雄杀嫂”故事多借助英雄在“酒与色”、“江湖与家庭”、“兄弟与妇人”等多元选项中做出既合乎江湖规则又合乎伦理道德的选择,以确立英雄在江湖中的地位,为此,作品往往以丑化妇人,杀死妇人作为叙事策略。金庸在借用这一故事类型的同时,也必然地部分沿袭了故事所传达的主题,这是作者无法自主的。金庸对这一传统英雄母题的创造性改造主要表现在叙事时空的安排上。 关键词:英雄母题 叙事策略 金庸小说 传统改造 引言 金庸对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传统民间文化十分热衷,熟谙《三国》和《水浒》,在叙事方式和人物塑造上,也多有借鉴。他在与池田大作的对话中提到过这个问题:“我学《水浒》写《书剑恩仇录》,书中领袖陈家洛与清朝皇帝妥协,受到欺骗,结果十分悲惨。”[1] 本文将要讨论的不是陈家洛与宋江的关系,而是《天龙八部》中英雄萧峰形象对“水浒英雄”形象的继承和改造。 试着抛开萧峰身世等枝蔓庞杂的故事线索,单就英雄与美妇的关系而论,萧峰与康敏的故事显然是一个改良的“英雄杀嫂”的故事。本文将通过对“杀嫂”故事的主题分析,解析“英雄杀嫂”的文化内涵,并借此对金庸小说的叙事技巧作一探讨。 “英雄杀嫂”的母题链环不多,缺少变化,且主题所指单一,并不是一个高频出现的故事类型,但“武松杀嫂”、“石秀杀嫂”的故事却深受民间喜爱,流传甚广,影响深远。杀嫂故事大致包含如下母题: ①兄弟相认(弟弟英武过人); ②叔嫂相见; ③嫂子喜欢小叔子(并有一定挑逗行为); ④英雄拒绝嫂子的诱惑; ⑤嫂子与别的男子私通; ⑥嫂子有离间和陷害英雄兄弟的行为; ⑦英雄侦察出嫂子的奸情; ⑧英雄审讯嫂子; ⑨英雄杀死嫂子。 按照普罗普的故事形态学理论,并不是所有故事都要具备全部的母题[2],但是缺少其中某几项母题并不影响其它母题的延续顺序。本文基于这一理论来选定讨论的文本。[3] 杀嫂 1. 英雄不能好色 元明是市井文学的发展和鼎盛时期,市井小说和戏曲往往互相改编,这一时期塑造出来的英雄人物,共同特征是不好女色[4]。 武松故事很早就开始流传[5],当时的武松形象我们可以从龚开《宋江三十六人赞》中看出,赞称“行者武松”:“汝优婆塞,五戒在身,酒色财气,更要杀人。”[6]摆明了这是一个不守戒律、贪财使气的酒色行者。元人水浒杂剧中武松剧只存目三种[7],无法得知武松色胆如何,但在明以后各刻本《水浒传》中,武松面对潘金莲的酒色挑逗,其反应是:“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8]俨然一个不动于色的道德家面目。 这一形象转变不是偶然的,作为忠义之首的关公形象也有同样变化。王隐《蜀记》:“曹公与刘备围吕布于下邳。关羽启公,布使秦宜禄引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又屡启于公,公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羽心不自安。”[9]关羽在战斗结束前,屡次相求曹操,要娶秦宜禄妻杜氏,结果曹操见杜氏异色,自纳了,关羽当然不高兴。英雄好色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一故事在流传过程中不断地被歪曲,以致引出《关大王月下斩貂蝉》的故事。据车王府曲本《斩貂蝉全串贯》:吕布既灭,貂蝉被张飞擒获,送与关羽,关羽认为“妖女丧邦”,恐为貂蝉惑,唤之进帐,细加盘诘,貂蝉历叙古今兴废,颇有见地,然关羽不悦,拔剑斩之[10]。另有北京戏曲研究所藏本,谓兵荒马乱,关羽恐貂蝉为人糟践,故杀之。无论是为何杀之,总是要拒绝美色的诱惑。明代胡应麟说“斩貂蝉事不经见,自是委巷之谈。然《羽传注》称羽欲娶布妻,启曹公,公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则非全无所自也。”[11]女主角在后世演绎中由杜氏变成了貂蝉,而不变的是美色,关羽则由乞娶美人变为斩杀美人。 日本学者上田望对于“斩貂蝉故事中,关羽何以斩貂蝉,实在令人难以理解。”[12]其实这是当时民间“英雄不能好色”观念在文学作品中的简单演绎,关羽无端杀人,戏文反唱:“关羽斩貂蝉:形魂杳杳归阴府,四海扬扬名誉传。”[13]传的什么名?不好色的名。 明代吴麟征《家诫要言》云:“深儿女之怀,便短英雄之气。”[14]庞尚鹏《庞氏家训》说得更具体:“男子刚肠少,常偏听妇人言,离间骨肉,争长竞短。”[15]发展到极致,便成为:“只不听妇人言,便有几分男子气。”[16]可见,作为男性代表的英雄人物,尤应远离色诱。 在潘巧云的美色面前,石秀的态度是:“我几番见那婆娘常常的只顾对我说些风话,我只以亲嫂嫂一般相待”,“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却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这等之事?”[17] 英雄不仅不能为美色所诱,即使夫妻间的性生活,也要尽可能降至最低。 宋江的早期形象也是个酒色之徒,喝酒、狎妓、杀人、放火。[18]然而《水浒传》却反复强调“这宋江是个好汉,不以这女色为念”。“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19]天王晁盖“最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20]另一位领袖卢俊义在燕青的眼里是:“主人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21] 表面看来,不亲女色只是为了“打熬筋骨”、“打熬气力”的需要,深一究之,又不尽然。 英雄耽于女色,便“不是好汉的勾当”,宋江教育王英时说:“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22]“好汉”是江湖世界的男人们借以安身立命的荣誉称号,“做好汉”是男人取得话语权力的先决条件。 好汉不仅不能耽于女色,哪怕稍有接近,也必带来奇耻大辱,雷横只不过一时兴起,听那白秀英唱了几支曲子,便落得勾栏门首戴枷示众,还连累母亲吃人耳光[23]。 可见,远离女色还是避祸的需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