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兄弟情谊 侠义故事反复演绎的话题是,女人如同衣服,而兄弟则是手足,衣服可以换,手足不能断。且看杨雄杀潘巧云时说些什么话来: 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间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65] 坏了兄弟情分是一,坏了性命是二,足见兄弟情分尤在性命之上。 英雄往往以酒会友,相见恨晚。他们经常在第一次见面时,或是因为看到对方“长大魁伟,像条好汉”,或是因为互相“久仰”,就要一起吃酒,结为兄弟。[66] 英雄结拜的速度奇快,有时连对方名字还不知道,匆匆忙忙就要结拜;有的则本来打得你死我活,只因一听对方是条江湖好汉,马上就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奇怪的是,像朱仝、李逵这样一见面就要“性命相搏”的冤家对头,也能跪倒忠义堂前誓言“死生相托,吉凶相救,患难相扶”。[67]这是典型的利益之间的互助合作,由此我们很难相信在结拜的兄弟之间,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 问题在于,英雄结拜,并不靠感情来维系。“结拜”和“结义”几乎是同义的,可见兄弟是靠“义”结合在一起的。“义”是英雄惺惺相惜的实质内容,而“拜”则只是作为正式结义的一种仪式。 德国著名蒙古学专家海希西教授认为,英雄结义母题是氏族社会瓦解、部落联盟建立的社会发展进程在英雄史诗中的投影[68]。无论部落还是个体,联盟是一种将有限力量无穷扩大的有效方式,结义是孤立无援的英雄们相互寻求支持的需要。 夫妻靠感情来维持,所以叫“恩爱夫妻”;兄弟靠义气来维持,所以叫“结义兄弟”。江湖中人奉为行为准则的是“舍生取义”、“义薄云天”,而一旦“儿女情长”,便会“英雄气短”。一个男人若为了儿女私情去冒一次险是可笑的,但若是为了兄弟义气而行动,就是可敬的。 那么,“义”又是什么? “义”是江湖世界的最高行为准则。有别于儒家“义”的概念,江湖之“义”没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它是限定在特定的江湖团体内部的一种人际关系的准则,不同的团体可能在具体问题上会有不同的规范,但其基本的原则是一样的,那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更具体地说,“有福同享”是他们追求的目标[69],而“有难同当”是他们必须担当的责任。 女性作为社会结构中的弱势群体,她们有能力担当的社会责任实在太少,从“有难同当”这个角度来看,女性显然无法满足强人对“义”的追求[70]。孙述宇先生认为,英雄结义的心理需求源自于无法排遣的“迫害感”,“结拜是许许多多在危险环境活动的人的习惯,他们为求生存,盼望与伙伴们团结得更紧密,以得到支援与保护。江湖好汉与官兵行伍,历来都盛行拜把子。”[71] 也就是说,结拜的本质是互相利用的需要,在梁山泊这样一个势利的团体内,女性显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别。 最好的例子是林冲娘子与鲁智深的比对。林妻美丽贤惠,与林冲结婚三年,“不曾有半点儿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女,未曾面红面赤,半点相争。”[72]感情不可谓不深,但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儿女之情不仅一无用处,反而拖累得林冲叠遭迫害。相反,鲁智深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识得的“兄弟”,得知林冲发配沧州,放心不下,就能“特地跟将来”,大闹野猪林,“直送兄弟到沧州”,这是林妻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儿女之情不仅无用,还可能妨碍英雄的事业。“妻子”是男人最不能与兄弟共享的私有财产,是典型的“小家庭”的标志性产物,它的存在,极大地阻碍着英雄们“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手足之情的进一步深化。[73] 女人争夺男人的方式是结婚,而男人争夺另一个男人的方式是结义。婚姻和结义,是男人和女人之间争夺第三者的一场战争。水浒宣传家们的工作,就在于调动一切的文学手段,为男人争得选票。美化兄弟情谊,丑化女性和婚姻,是这场选战最主要的一种手段。 另外,英雄的阳刚精神和男性的自我意识、英雄气概,必须在类似忠义堂这样一个相似追求的男性团体之中,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和肯定。所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义”只能在江湖之间,而不能在夫妻之间通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