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文化创新中有着极大的施展空间。现代社会在刺激物质财富涌流的同时,也暴露出越来越严重的弊端。其一是文化一体化,用工业化方式在全球复制同一生活方式,使人类本来极丰富多彩的文化模式变得趋同,民族文化个性不断消亡。其二,物质生活提高与精神生活贫乏共生,全世界围绕着几场足球和几个歌星发狂,就是最典型的标志。其三,人生价值的失落感与人际关系的冷漠化。有学者曾经指出:现代人面临三重疏离:首先是与大自然疏离。他们居住在公寓里,以人造物来装饰房间,穿人工之衣,吃人工食品,走人工道路,驾驶人造机器,观赏人安排的影视节目……他们的一切活动,几乎全在人工环境之中。其次,现代人也与社会疏离,他们彼此挤在一起,却并不认识,生活在狭窄的利益圈中每日奔波。最后,现代人也与信仰疏离。他们不再信仰什么终极价值,不相信人生有什么使命和神圣意义,他们既放逐上帝也放逐主义。科技带来的消极后果日益明显,这使他们感到迷茫。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在世界各个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正是人类期待回归的精神家园,有许多母题具有不朽的魅力,它们在打破文化霸权、保持世界文化多样化的过程中,在富有民族个性的文化创造活动中,在增进社会和谐和重建价值体系的社会实践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有形文物的最大差别,在于其变异性。非物质文化是一种活态文化,它不可能像出土文物那样,凝固封存于某个既往的历史时空点,相反,它们在不断变化的社会生活中,本身就一直进行着新的创造、传承和重构,与社会同步发展。因此,探索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文化创新相结合之路,是我们时代需要的一种文化自觉。 二、母题重构:文化传承的基本形式 从系统论的角度看,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是一个庞大、复杂而功能齐全的体系。从构成这个体系的要素看,既有对过去传统的继承,又有适应时代的创新,它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共同满足着特定人群的各种需要。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不同文化体系之中,传统成分和创新成分的比重各不相同,但总的来说,传统所占部分更大。毕竟活着的永远只是转瞬即逝的几代人,而逝去的人却不知有多少代,他们积累的创造与经验之和,是活着的人不能相比的。即使在生活日新月异的今天,满足我们生活中最基本需要的文化成果,从衣食住行到语言沟通、制度结构、文学艺术、哲学宗教,也大都来自传统。 传统是什么呢?“传统是围绕人类的不同活动领域而形成的代代相传的行事方式,是一种对社会行为具有规范作用和道德感召力的文化力量,同时也是人类在历史长河中的创造性想象的积淀。”(E·希尔斯,1991:2)传统是一个历时性的动态概念:生活是一个过程,传统在这个过程中代代相传,不断变化,但又万变不离其宗。传统也是一个共时性的概念:所有的文化体系中都包含着传统与现代两种因素,它们在日常生活中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构成一个活动着的功能体系。 传统以什么样的方式代代传承呢?传统由一些具有传承性的文化因子构成,这些文化因子一旦产生,就在所属群体中不断再现,并伴随着历史的延伸代代复制。人们常常把文化传统中这样一些文化因子称为“母题”。 母题是文化传统中最小的结构元素,如果说活着的人是传递传统的主体,母题就是承载传统的客体。每一种文化门类中都有传承性的母题。以视觉文化的绘画为例,中国古代绘画中有许多独特的母题,如连年有余(鱼)、三阳(羊)开泰、五福(蝙)拜寿、老鼠嫁女等等,不同时代的艺术家们以不同质料、不同技法乃至不同的艺术形式对其反复地复制,具体到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每一幅作品,可能极不相同,但其表达方式与象征意义却完全一样。再以听觉文化的民间音乐为例,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民歌有着非常不同的风格:江南民歌秀丽婉约,东北民歌粗犷爽朗,内蒙民歌开阔悠长,新疆民歌热烈奔放……民间戏曲也是这样:豫剧刚健,晋剧激越,越剧凄婉,楚剧诙谐……之所以有这些差别,乃是因为它们各自传承着一些非常独特的调式、旋律与节奏,也就是说,它们有着不同的音乐母题。文化传统由母题构成,我们还可以列出神话、故事、建筑、雕塑、庙会、年节、仪礼等等方面的例子,一句话,文化母题代代相承,成为人类文化薪火相传的一种最基本的形式。 当一种文化体系发生变迁时,一方面会产生许多新的文化因子,以适应时代的要求;另一方面,传统的文化母题作为一种结构元素,会以新的方式整合入新的文化体系中。因此,文化体系能够在变化和稳定之间保持一定的张力,使其既不断更新,又不致发生断裂。英国学者威廉斯将文化分为三个层次:“有一个特定时代和地域的活的文化,只有生活在彼时彼地的人,才能充分享有它。有各种各样的记录下来的文化,从艺术到大多数日常生活的事迹,那是阶段文化。还有选择性传统的文化,那是连接活的文化和阶段文化的因素。”①事实的确如此,选择性传统的文化,是架设在当代“活”文化与历史阶段文化之间的桥梁。 在某些特别的历史时期,文化变迁可能会以极为剧烈和迅速的方式发生。在很短时间之内,原有的文化体系被解构,传统因子与现代因子之间发生激烈的冲突和对抗。五四运动以来,中国似乎就处在这样的时期。不过,在文化体系解构的过程中,文化体系与文化元素有着不同的命运:体系消解,元素犹存。对文化母题来说,消解的只是原有体系中的结构关系,它们会在新文化体系的重构中获得新生。文化母题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集体经验,这些经验被赋予了具体形式,成为一种文化符号。一个族群的当下文化体系无论怎样改变,都不可能完全消除这些已被自我和他者早已约定俗成了的符号。相反,当文化变迁进行到一定阶段,族群的文化自觉达到一定程度,人们会在“我是谁”的追问中,重新“发现”这些符号,并通过赋予其新的形式而使其复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