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佛教的“非智论”,是否能够驱除智慧的摩影?失望的列维-斯特劳斯说: 这个非智(non-knowledge)的伟大宗教并非建基于我们没有了解能力上面。这个伟大宗教本身即是我们有能力了解的明证,并提升我们,使我们可以发现种种真理,这些真理存在的方式是实存(being)与知识(knowledge)互不相容的方式。 因而,他认为: 佛教的道德观在历史上所提出的解决方式,使我们要面对两个同样令人不安的选择:任何人如果觉得个人救赎必须建基于全人类的救赎的话,便会把自己封闭于修道院里面;任何对此问题提出否定答案(即认为个人救赎不必和全人类均得到救赎有关)的人则在唯我主义的美德中得到廉价的满足自得。[5] “我作为一个人类学家,和其他人类学家一样,已深深被影响到全人类的一项矛盾所困扰,这项矛盾有其自身存在的理由”。[6]困惑之中,迂回的列维-斯特劳斯没有进行“思想革命”,而是如同众多西方哲人,回归于欧洲传统的语言哲学,期待从中找到贯通自然“纹样”与人类文化的“逻辑”。出于善意,他终于还是将语言的结构视作自然与文化的共同基础,继承了近代西方话语传统——世界上没有一种文化比近代西方文化更重视言辞的力量;如福柯所说,在欧洲,人的观念可以说是在16世纪以来的知识突变中兴起的,这个观念如此依赖于近代知识中物的分类学提供的秩序观,以至于可以说是“近期的发明”。[7] 被文学家誉为“英雄”的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企图抵达的境界,可能是回归于“物我贯通”的“古式社会”。然而,他的贯通方式,兴许是人文科学的一种倒退——因为他以史无前例的力度,唤醒了近代西方语言-人类中心主义的生命。 为什么如此超凡脱俗的人类学家在触及到世界观问题时,还“犹抱琵琶半遮面”? 我们不能以宗教信念,来衡量人类学家的得失。因而,对于列维-斯特劳斯的学者式徘徊,我们应充分理解,以至肯定。然而,有必要指出,列维-斯特劳斯《忧郁的热带》同时显露出来的锋芒与退避,背后隐藏的乃是西方人类学的力量与局限本身。沉浸于西方思想传统中,人类学大师们无法摆脱近代自然科学的人类中心主义的笼罩。在他们的研究中,普遍存在于原始社会和“古式文化”中“天人合一”思想,往往被解释为人对天的解释,而人对天的解释,又被归结为人对万物的分类。人类学大师们都能意识到,是发达的“现代”分类(符号),使我们人区分于自然,并凌驾于自然与人的“合一”之上;他们也能直面世界的这一历史命运。 我之所以推崇《忧郁的热带》,正是因为它为我们打开人类学之门,洞悉它的启发与困惑,提供了一把带密码的钥匙。 -------------------------------------------------------------------------------- [1] 列维-斯特劳斯:《忧郁的热带》,王志明译,北京:三联书店,2000 [1955]。 [2] 桑塔格:《反对阐释》,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83页。 [3] 列维-斯特劳斯:《忧郁的热带》,535页。 [4] 列维-斯特劳斯:《忧郁的热带》,540页。 [5] 上揭书,541页。 [6] 上揭书,542页。 [7] 福柯:《词与物》,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本文原载于作者《经验与心态》一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