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家和师在不同场合跟我提到过的《论语》、《孟子》中的三句话。 第一句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出处见于《论语·学而》:“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何晏云:“本,基也。基立而后可大成。先能事父兄,然后仁道可大成。”(刘宝楠《论语正义》) 朱熹云:“言君子凡事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则其道自生。若上文所谓孝弟,乃为仁之本,学者务此,则仁道自此而生也。”(《四书章句集注》) 刘宝楠《正义》:“不孝不弟,虽有他善,终是不仁。何者?为其大本已失,其末自不足贵也。 家和师谈到这个问题时,与孝道无关,不是一次,而是数次在他的书房里跟我说起“务本”的话来。那时的我,整个人都是飘的,不是自满,因为没有自满的任何理由,而是像没头苍蝇一般,东跑西撞,无有止息,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非常苦恼。所以,家和师三番五次说起这个问题。但是那时并不理解何者为本?至今如果问起,恐怕还是有认识不足的地方。如今想起来,应该是家和师讲的,应该有个自己的根据地,能够熟悉、贯穿,比如,一本经典的深入解读,一个领域的精耕细作。没有这样的一个过程,人是无法在学术上真正有所体认的。反之,如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就会劳而寡功。当然,先生并无排斥博学的意思,而是说,没有这样的过程,博学就没有基础。古人有“一经通百经通”的说法,正是这个道理。虽然这话先生说过好几年了,我还是没有真正做到“君子务本”,看样子,还是要继续体会。 第二句是“学者亦必志于彀。” 出处见于《孟子·告子上》:“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把弓挽满之义),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赵岐注:“羿,古之工射者。彀,张也。张弩向的者,用思专时也。学者志道,犹射者之张也。……大匠,攻木之工。规,所以为圆也。矩,所以为方也。诲,教也。教人必以规矩。学者以仁义为法式,亦犹大匠以规矩也。”(焦循《孟子正义》) 朱熹注:“此章言事必有法,然后可成,师舍是则无以教,弟子舍是则无以学。曲艺且然,况圣人之道乎?”(《四书章句集注》) 规是用来画圆的,矩是用来画方的,不懂得用规矩,是永远学不好的。但在此之前,还要像射箭一样,必须把弓拉满,才有可能射中目标,这就要求一个人必须用尽全身心的力量,在那一刻全部蓄积起来,就是为了最后射中目标。此亦家和师在我散漫,精力滥用时,在书房反复强调的。直到回到广州,开始自己尝试着做一些具体的问题,全力投入,务求其尽的时候,才慢慢对先生昔日教诲有所领悟。 第三句是“盈科而后进。” 出处是《孟子·离娄下》:“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闲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江湄学长曾经对家和师有个专访,叫做《“学者亦必志于彀”——访刘家和教授》(见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05/1/16982.shtml) 还有一处与此相关,是《孟子·尽心上》:“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偷懒一下,光抄朱熹的:“原泉,有原之水也。混混,涌出之貌。不舍昼夜,言常出不竭也。盈,满也。科,坎也。言其进以渐也。放,至也。言水有原本,不已以渐进而入于海;如人有实行,则亦不已而渐进以至于极也。集,聚也。浍,田间水道也。涸,干也。如人无实行,而暴得虚誉,不能长久也。声闻,名誉也。情,实也。耻者,耻其无实而将不继也。” 朱熹注解十分准确,河水如果没有源头的水源源不断,不填满一路上的沟沟坎坎,是没有办法奔流入海的。学问也是如此,只有前面有扎扎实实的工作,才能达到求真的目标。而那些没有扎实工作,就因为各种原因暴得大名的人,最终会暴露学问的空虚的。家和师谈这个的时候,是有天傍晚,在超市门口遇到我,于是陪先生往家走去,边走边谈的。那时虽然读《孟子》,家和师说起时,竟然完全陌生,显然是急功近利了。 说上面的种种,决无借机吹嘘和先生的关系的意图,不过是偶然想到,记下来,督促自己用功思考而已。总以为,作为弟子,尊师是必要的,但如果尊重变成了吹捧和神化,那是学问、人格、境界的异化,不足道也。亚理士多德不是有言吗:“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师与真理自不是一回事,爱则可得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