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读外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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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鲁迅先生在其杂文《青年必读书》中对青年发出忠告:“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原因是“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其实,鲁迅先生所读之书以中国书为多,他的学问也主要是从读中国书得来的。因此这段话听起来 虽然有些偏激,但其意在鼓励青年积极进取,并非全盘否定中国书。不过,如果把此话放到今天,或许不乏道理。 前些日子在一个会议上,我口无遮拦,讲了一句“中国大多数学报是学术垃圾生产地”。不料此语一出,竟然在媒体上引起轩然大波。大家之所以对此话如此感兴趣,是因为我国学术著作的质量问题已经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由于学术垃圾充斥,读书就成了一件冒险之事。鲁迅先生说:“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从此意义上而言,读了质量低下之作,也就是被害命,不过这还可以说是自认倒霉。要是读了假冒伪劣之作,并以此为据写自己的著作,发表出去,则不仅害己,更要害人。因此之故,在读许多近来出版的中国学术书时,常常不免戒心重重,不知此书所言是否可靠?是否有据?是否抄袭剽窃之作。对于现代人来说,读书与吃饭一样重要。饭不论中西,总是要吃的;书不论中外,总是要读的。当然,由于有比较,有选择,如果中国书的质量不能令人放心,读外国书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替代。正如洋快餐有害健康,中餐在西方也得以风行一样。不过,这对于我们中国学者来说,却是很令人感到悲哀的事。 虽然我绝不认为外国月亮比中国的月亮圆,不过也承认在一些发达国家,由于学术管理体制比较成熟,“学术垃圾促产机制”不甚得势,因此其学术著作的质量相对而言也比较高。这是事实,谁也抹煞不了。不过即使如此,余英时先生也警告我们:“在西方的多元史学传统中,任何新奇的观点都可以觅得容身之地。近年来西方学界涌现了各种新理论方法,包括许多有悖于主流的‘异义怪论’,例如德里达(Derrida)、傅柯(Foucault)、哈伯马斯(Habermas)等人的理论系统”,“这些‘异义怪论’是否都具有普遍的有效性,尚远有待于事实的证明”。因此之故,即使是遇到外国著名学者的著作,也需要小心。那么,我们应当怎么读外国书呢?下面,据我个人的经验谈谈。 首先,学问是天下公器,因此没有国界。日本学者中鸣敏先生回忆在做学生时,曾向其师加藤繁先生(日本的中国经济史开山鼻祖)抱怨说:“象搞(中国)社会经济史这门学问,外国人总不及通晓实际情况的本国人”。加藤繁先生即正言厉色地回答说:“不是这样,那只是在常识方面而已。如果真正进入学问的深处,外国人和本国人,并没有两样”。此语极有气魄,事实也确实如此。既然中外学者在学问面前没有两样,其著作的水平当然也不能依作者的国籍而以不同标准对待之。因此读外国书,也同读中国书一样,应当以平常心待之,只可论其优劣,而不可别以中外。 其次,由于学术传统的不同,中外学者的研究在许多方面有明显的差别。对于这些差别,我们应当采取的态度是取其长而弃其短,而非相反。有些人读外国书,一味盲从,即如余英时先生所言“最近海内外中国人文学界似乎有一种过于趋新的风气。有些研究中国文史,尤其是所谓思想史的人,由于受到西方少数‘非常异义可怪之论’的激动,大有走向清儒所谓‘空腹高心之学’的趋势”。而另外一些人则没有读懂甚至根本没有读外国书,却一味排斥之。典型的例子是施坚雅关于市场系统与区域系统理论。这些理论本来并非尽善尽美,可是平心而论,至少对于研究清代中期以来中国比较发达地区的经济史来说,这些理论还是颇有借鉴价值的。但是有些国内学者并未对该理论作深入研究,甚至尚未一览其书,便遽以“六边形”、“切蛋糕”六字概括之,使人以为其论荒诞不经,不值一览。这种做法,其实不仅可笑,而且可悲。 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的史学已成为国际学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正如我在国际历史科学委员会北京会议上的讲话中所说的那样:“中国具有世界上最久远和最系统的有记录的历史,同时也有人数最多的史学工作者队伍,因此中国史学家应当在国际学界有更大的声音”。只有多了解别人的想法,我们发出的声音才能让外人听懂。这需要我们更多地读外国书,更好地读外国书。否则,我们就只能永远陷于那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可悲景况。 李伯重,1949年出生,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现为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国际经济史学会执委会委员。著有《唐代江南农业的发展》、《Agricultural Development in the Yangzi Delta,1620-1850》(英国、美国)、《理论、方法与发展趋势:中国经济史研究新探》(中国、韩国)等专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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