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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俪生:做少数派,到“松散”的地方干革命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他在清华大学读书时积极参加“一二·九”运动。
    ●他在抗战爆发后投身山西抗日队伍,到过延安。
    ●他被顾颉刚称为“史学界的杨小楼”,被学生称为课堂上的“威武大将军”。著名学者秦晖是其学生。
    大家访谈
    【文化老人系列】
    赵俪生小传
    赵俪生,山东安丘人,1917年生。1934年入清华大学外语系读书。曾任教于河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山东大学等。兰州大学历史系教授。著有《中国农民战争史论文集》、《中国土地制度史》、《篱槿堂自叙》、《赵俪生文集》等。
    兰州下过一场雪。清晨八点半,天渐渐变亮,兰州大学一片白茫茫,穿过校园时不免格外留心地下。到了赵俪生先生的家中,赵先生和他的两个女儿早在等候,宾主开始这个一月前已经约好的访谈。
    赵俪生的小女儿刚从美国回来探亲,姐姐学理,她学文,有她在旁,方便解释我们之间的谈话。赵俪生开口就说:“我是一个典型的北方人,优点缺点都在这里。”望着赵太太高昭一的遗像,他说:“我爱人9月(2006年)走了。我自己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4月(2006年)以后,我就没有写过一个字。是不是份额已经用完了呢?”
    赵俪生情绪高昂,说话抑扬顿挫,略带山东口音,才谈了一会,他就说:“我说起话来就高兴了!”这种感觉,很像他的学生写他当年上课时的情形:像京剧舞台上的“威武大将军”。谈兴浓时,他突然冒出几句:“我对现在这个社会有点意见,我觉得商业资本发展得太厉害了。这些广告、人的风格都不好,喜欢骗人,喜欢杀人,还一家一家地杀。”而在品评一些不喜欢的人物时,口无遮拦,引得小女儿在一旁又是向他劝说,又是向我解释。
    谈起在清华园的旧人旧事,赵俪生对“一二·九”运动的经过详细解释。他说:“我觉得这一辈子受这个运动影响很重。我参加了左派,虽然我后来被划为右派,但那是历史的误会,我实际上一直是一个左翼的成员。我这一辈子都是认为贫富不应当太悬殊,贵贱不应当太悬殊。”问起我已采访过的清华老同学上海的王勉、北京的王永兴现在的情况,又提起何兆武:“他比我晚,是西南联大的,他的《上学记》里的人跟我写的有类似。我不认识他,但是我很佩服他。”
    赵俪生谈到自己经历起伏时,不无感慨地说:“季羡林说,一个人的成功有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资质,第二个条件是勤奋,第三个条件是机遇。我对这个说法还是比较相信的。我就拿这个公式对照我的生活。第一个,我的资质是中人以上的资质。第二个,我一辈子的特点就是勤奋,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我是一个勤奋而又勤奋的人,在勤奋上我不一定能得100分,但是也差不多。第三个,我们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年代,所以主要的机遇是共产党的机遇。因为我长期跟着共产党,所以一些老共产党对我都是很好的。”而对那些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整”他的人,赵俪生的嬉笑怒骂引得在座者相顾一笑。
    可惜赵俪生身体状况不佳,在谈过他在美国和杨联陞通电话之事后,骤然结束了谈话,由女儿扶进里屋。老人家休息后,我和他的两个女儿又谈了好一会儿话,赵家小女儿告诉我,她在美国读的是余英时的研究生。
    “马尔托夫主义者”
    1934年,赵俪生进入清华大学外语系。在清华园,他参加了左翼作家联盟和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当过清华文学会的主席。1935年12月9日,“一二·九”运动爆发,赵俪生积极参与,站在运动的前列。
    南方都市报:当年你考大学时,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同时录取了,为什么读了清华大学?
    赵俪生:当时我看了清华大学,觉得搞得很洋气,就读了清华。那时候选择专业的能力还是比较差,清华大学外语系那么有名,可是我读到三年级就后悔了,就连钱锺书也是这么说,我们那些老外教师都是在外国混不下去,到中国来混饭吃的。
    南方都市报:当时清华大学可是有很多名师,像闻一多先生。
    赵俪生:闻一多先生那时刚进去,他是后来打出名头来的,我一直很敬佩他。
    南方都市报:你在清华园读书用功吗?
    赵俪生:在清华园时,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我很不喜欢在清华读书,那么我就混,譬如说,好多同学都是很喜欢体育运动,我不喜欢。我就从事翻译工作,有两年时间,我就和同学合作翻译第三国际办的《国际文学》,在国内可以发表,有时候一篇文章的稿费有一百块钱,那就够半年的饭费了。王瑶当时不翻译,他就搞文艺理论。
    南方都市报:当时人家叫王瑶“小胡风”?
    赵俪生:是的,他是搞左派理论的。我是搞翻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课我就去听一听,那些老外教师是一点学问也没有的。有人叫钱锺书考清华外语系的研究生,钱锺书就说:清华外语系的老师没有一个配当我的老师,可见他也知道那些人都是混饭吃的。我去听中文系的课,也听冯友兰的课。
    南方都市报:冯友兰很欣赏冯契?
    赵俪生:冯友兰口吃,讲到很精彩的地方,就说:“密密密斯忒儿冯冯冯宝麟(冯契字宝麟),你你有什么意见?”我们才知道一百多人听你的课,你就看上一个冯宝麟,我们就很不愉快。但是他很器重冯宝麟。冯宝麟是我们那一班考第二的,考第一的没有来报到,冯宝麟就是我们班上的状元,其实这个人也没有什么。
    南方都市报:你在清华园里参加了许多课外活动?
    赵俪生:我从高中考上大学,变化很大,眼界就开了。特别是清华的中文阅览室和外文阅览室,我就看到了世界上许多东西。这时候我就参加了左联和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这都是和共产党有关系的。但是我有一个特点,就是一直不参加共产党。所以后来红卫兵说:你不参加党,你就是反党。因为那时候我表现比较好,写写文章,开会发发宣言,和我一块活动最有名的女同学就是韦君宜,男同学就是王瑶,我们这几个人都是笔杆子。我的表现大概不错,当时清华大学共产党组织有一个想吸收入党的名单中,第一个就是我,假如我那时候要入党,很容易。但是我为什么没有入党?因为我对一个组织原则不赞成,就是“少数服从多数”,我觉得有的时候多数并不代表真理。我在许多运动里头亲眼看到整我的那些积极分子,实际上是地主分子、特务分子,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假装积极的。苏联就爱把少数派搞死,或者送到西伯利亚,这不是很好的办法,所以我一直就保持少数,也一直吃这个亏。
    南方都市报:后来蒋南翔专门找你谈话?
    赵俪生:清华大学地下党的书记蒋南翔来了,就找我谈话,说:“一个人的热情是革命热情,是靠不住的,必须有组织的保证。”我知道他要我参加组织了。我说:“蒋南翔同学,我念列宁的书,里头谈到当时在俄国有一个叫马尔托夫的人,这个人主张共产党吸收的群众是工人,是农民,知识分子可以邀请到党内作为党的宾客。我很欣赏这个。结果列宁是大批马尔托夫,但是当肃反要收拾马尔托夫的时候,列宁弄来一张火车票叫女秘书送去,叫他赶紧到西欧去吧,于是马尔托夫就跑到西欧了。列宁后来想起马尔托夫来,就说:多么精致的知识分子啊!”我那时候很欣赏马尔托夫,所以大家开玩笑就叫我“马尔托夫主义者”。
    南方都市报:在“一二·九”运动中,你主要做什么?
    赵俪生:五四运动发生在1919年,我已经赶不上了,我是受五四运动影响长大的。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读鲁迅的《呐喊》、《彷徨》,周作人的《雨人的书》,这就开始走上新文艺的道路,这就间接地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一二·九”运动比五四运动晚16年,1935年发生的,这两个运动都是中国近代史上重要的运动,但是也有差别。五四运动时领导的力量是综合的力量,既有李大钊为首的共产党的力量,也有美国实验主义的胡适、傅斯年的影响,还有许多老的影响。到了我们那个时候,我们就突出了抗日救亡这一点,领导这个运动的是共产党。这和五四运动不一样,五四运动有共产党的力量,但不是共产党专门领导的。但是,“一二·九”就是共产党领导的,这也有优点,也有缺点。党的力量在这个运动里可以看得很清楚。“一二·九”一共有6次活动,第6次叫“一二·一二”,我们一直闹到半夜才回到清华大学,一觉刚睡醒,就翻了天了:“蒋介石被抓起来了!”现在,我们当年参加“一二·九”运动的人差不多都死掉了。
    南方都市报:当年你和韦君宜在清华园熟悉吗?
    赵俪生:韦君宜是一个个子不高、长得很丑的女学生,很左,有很多女同学对她印象不好。但是她很会写东西,倚马可待。我在学校里是清华文学会的主席,她是清华文学会的会员,她没有看得上我,我也没有看得上她。后来多少年了,她成了大人物,我在兰州大学,她忽然来了一封信,说是他们有一批人,凑到一块,在蒋南翔的领导下组织了一个班子,写了一个“一二·九学生运动史”,给我寄来一本,要我写一篇文章,她拿去刊登。于是我就觉得这个大人物居然还看上我了,我看“一二·九”史看得很顺畅,对这些人、这些事熟得很。其中谈到一些当时慢慢分裂出去的人,他们就把这些人叫做“右倾投降主义”,列了一节。我很不同意,写了文章,说对这一节保留意见。那时候韦君宜还是很左,她就说:“那你就不要写了,因为这本书不是我一个人的专著,这是我们集体创作,我们是代表组织的。”好家伙,这就是左派的味道出来了,你代表组织又怎么样?她叫我不写,我就不写了,后来她用自己“韦君宜”的名字写了登在《光明日报》上了,说的都是好的。我跟她只打了这么一个交道。她后来的丈夫杨述又叫杨德基,这个人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和他的关系非常好。后来他做了北京市各大学党委的联合书记,可见地位很高。后来他也挨整了,被打得拐着个腿。后来就死了。
    投身山西抗日队伍
    1937年抗战爆发,尚未毕业的赵俪生毅然投身山西抗日队伍,在这里,他认识了高昭一,后结为夫妇。赵俪生写出了《战斗在王老婆山上》和《中条山的梦》等反映抗战前线的报告文学和小说。抗战期间,赵俪生夫妇一度到过延安。
    南方都市报:抗战爆发后,你为什么到山西去参加抗日队伍?
    赵俪生:因为当时在全国要抗日只有到山西,只有阎锡山使用了像薄一波这样的共产党青年,在那里搞了一个第二战区总动员委员会,简称“动委会”,我就去参加“动委会”。那时候,我爱人从她的老家河北石家庄到了“动委会”,我们俩就是在“动委会”碰到,结合了68年,现在她老人家走了。
    南方都市报:那时候你在清华大学毕业了吗?
    赵俪生:三年级,我从来没有毕过业,我也不在乎。我也没有到西南联大把学位读完。
    南方都市报:在山西“动委会”主要做什么?
    赵俪生:就是编报,搞农民救国会,我们两个去办农民救国会,结果慢慢地就结合在一块了。结合在一块很重要,我现在才感觉到,当时还不觉得。在抗日战争兵荒马乱之中,假如一个人死了,家里人不知道,我好几个同学就是这样。可是我有下落,我爱人还有下落,我们两个互相陪伴。我们两个人一直在一块儿。
    南方都市报:后来你们曾到延安去过?
    赵俪生:是的。延安,一直到现在,人家都说它是圣地。但是,它有没有缺点?我们亲自到那里,就感觉到有缺点,我特别感受很深的就是王实味,王实味写了一篇《野百合花》,就受批判,最后就抓起来,带到河边“嘣”的一枪就枪毙了。这个从年轻的时候就提倡共产主义的人居然被枪毙了。
    南方都市报:在延安的见闻中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情?
    赵俪生:我在延安就住在招待所里,我到各个机关里去看。陕北公学好像就是党外群众入党的地方,他们都把入党看得很重,现在我老了,也懂得入党问题很重,但是我当时看得很轻,我觉得没有必要。尤其是当时王实味已经受批判,我就跟我老婆说:“假如我在延安呆下去,我一定是第二个王实味。”她也同意。我说:“我们干革命,可以到集中的地方去干,也可以到松散的地方去干,我们还是到松散的地方去干吧。”这是当时的思想,就拿着介绍信到西安,又转关系到济南。我从那时候起就被发现是一把讲课的好手,就在柳树底下给当兵的讲课,我讲课很受群众的欢迎。后来阎锡山变了,要放弃新军,依靠旧军,甚至于开始使用旧军来杀新军的干部了。这个时候我正好在西安,我们部队的一个政委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他请我们两人到湖南饭馆吃了个饭,他说:你暂时不要回去,在这儿等一等吧。于是我就开始教书了,当中学教员,前后在四个中学呆了八年,抗日战争胜利了,我就去了开封,开始进大学。
    从教英语到研究史学
    抗战胜利后,赵俪生任教于河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山东大学等多所高校。1957年,赵俪生被高教部从山东大学调至兰州大学,后被打成“右派”。“文革”期间,赵俪生进过“牛棚”。1978年,赵俪生开始在兰州大学招收土地制度史与农民战争史的研究生,学生中有秦晖。秦晖后来回忆:“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在一个地方钻得比较深,赵先生曾经说我:‘你用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就是怕你的格局不够大。’意思是说我眼界太狭窄,有点钻牛角尖的味道。赵先生觉得我们插队的这一代人不管搞什么专业,对于社会还是比较敏感的,因为我们的经历跟社会变迁一直是紧密联系的,当时我跟赵先生所学的专业——农民战争史、土地制度史——本身也是跟社会紧密关联的。”金雁则回忆赵俪生上课的风采:“听他的课时我脑子总会闪过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词:很像京剧舞台上的‘威武大将军’。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女生说:‘听了赵先生的课我会爱上赵先生、爱上中国史的。’我们私下里都称先生为‘最有魅力的导师’,我认为这是我这一辈子听过最精彩的课。后来我们总结了赵先生上课有‘五绝’:一绝是板书,二绝是文献,三绝是外语,四绝是理论,五绝是博而通,这几大因素综合在一起,才能驰骋史域如入无人之境。”(金雁《“威武大将军”》)
    南方都市报:你发表的第一篇史学论文是关于清初山陕学者交游事迹考?
    赵俪生:我的第一篇史学论文在《大公报》上发表,胡适很重视。版面排的第一篇是胡适的,第二篇是陈垣的,第三篇是赵俪生的,我一个无名小卒,居然跟这两个大历史学家登在同一个版面,我就有点受宠若惊了。这时候我教的是英语,我觉得这个英语没有前途,就在西安的古书店里买了许多明清山陕学者的文集,在家里经常看,做笔记,这是我进入史学研究的开始。
    南方都市报:在那个年代,你怎么看胡适?
    赵俪生:当年我当然比较左,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批判胡适,但批得不厉害,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胡适的地方。但是,最近这些年来,受了这些影响以后,我对胡适的印象还是比较好。季羡林当然是另外一种看法,他是清华比我高五班的。他们那些人是另一代人了,我进学校的时候,他们已经毕业了。
    南方都市报:从那篇文章开始,你就致力于史学研究了?
    赵俪生:在1945年前后,抗战胜利的前夜,我就从教英语转入史学研究。教英语只是我的职业,我教英语还是不错的,我很会教语法。关于史学,我是一个门外汉。我自学,从清初山陕学者交游这个小题目做起,越做越大,做到明代思想史,到了山东大学又搞农民战争史和土地制度史,到了兰州大学又搞先秦思想史。我一共搞了很多范围,一个范围搞一阵子就走掉了。我所涉及的面比那些窄而又窄的学者要宽得多。我开始做史学研究时,正是考据派占绝对地位的时候。有学者是以一部年谱起家的,瞧不起我,认为我是一个搞马列主义的,于是我就做了一部《王山史年谱》,我也做一部年谱给你看看。我的年谱水平也并不坏,我写的看起来是王山史的年谱,实际上是表达明清之际知识分子奔走抗清的运动,不是随便的一个年谱,所以他们也不敢随便地瞧不起我。后来他们也就慢慢地转化了,譬如说,像周一良之类的人就对我非常好了。
    南方都市报:为什么研究农民战争史和土地制度史?
    赵俪生:不,这个不是我自己的意志。那时候不是有“五朵金花”用马列主义来研究历史嘛,其中第一个就写了农民战争史。山东大学起点比较低,不服北京大学,所以要别出心裁,要搞专门化,于是我们就搞农民战争史和土地制度史。可是,当时提出:在旧社会里,农民起义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唯一动力。这个唯一动力可厉害了,你要违反这个定律,就是反党反革命了。后来我跟老太太两个人商量的结果,就把农民战争史放下了,我不敢去碰这些东西。胡乔木曾经提出,政治不要过分地干预学术,就是这样。那么,我后来搞土地制度史也有一个目的,就是郭沫若这些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讲得不合适,例如郭沫若讲西周就是奴隶社会,他就完全按照希腊罗马的那种。不是那么回事,西周是一个农民公社的时期,有奴隶,奴隶是属于公社的奴隶,间接地说,是属于贵族的奴隶,没有那么绝对化。
    南方都市报:你给学生上课有什么独到的经验?
    赵俪生:我上课是理论派和考据派的折衷使用。我教课的特点是,每教一段,先对这一段历史作一个总述,这个很重要,我在备这一段总述的时候,要花很大的工夫,有时候要翻二十四史里的很多东西,把脉络理清楚,学生最欢迎这个东西。许多考据派的老师一上来,就先写材料,那就很没有意思,我在学校里就最烦这个。我一上来,先写一个概括,用力很大,而且这个概括里有我自己的理论。但是光写概括,学生就要说你是理论派,于是在这个中间就发现一些历史细节的纠缠,有人说是这样,有人说是那样,在这些纠缠的点上就使用上考据了。我也会通过考据来解决问题,既有考据又有理论,学生很喜欢。
    南方都市报:你的学生秦晖曾公开说,你对他启发很大。
    赵俪生:我讲课启发的力量很大,哪里来的?我不知道。听我的课的学生没有左顾右盼、看小说的。听课主要是受启发,笔记都不大记。秦晖就是受我的启发,他是一个毛孩子,也没有上过什么学,来考学校的时候,他有一只眼睛不好,所以兰州大学有几次说不要取他,我几次到评议会上大呼小叫。我说:这是个人才,不管他是独眼龙,我们在这个条件上要妥协让步。结果录取了他。他生活上也不太注意,据他的同房说,他有时候夜里睡着睡着就起来用功,打扰别人,有时候把水洒在地上。但这几年我就不知道了,他很少回来了。他可能比我要伟大得多了。现在他已经成为大人物了。跟他同时的几个研究生都很厉害。
    南方都市报:秦晖回忆,你当时说:“如果不招秦晖,我就一个都不招了。”后来他的很多同学都说:“幸亏招了你,否则我们都没戏了。”
    赵俪生:我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可见我还是有点认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毛孩子,但是我已经看到他的能量了。我给他的启发很重要。我会教学生,这倒是真的,谁给我的本事,我不知道。
    与杨联陞的电话公案
    1987年4月,赵俪生应美国学术机构的邀请到美国访问。遇到困难时,美方人员问他在美国还有什么认识的人,赵俪生想到在清华大学的同学杨联陞,美方人员告诉他,杨联陞在哈佛大学的学术地位非常高,是哈佛学术委员会的委员。美方人员听了赵俪生的介绍,打通杨联陞家的电话,向杨联陞说明情况后,由赵俪生和杨联陞直接通话。在电话中,赵与杨的对话成了学术史上的一段公案。此后,谢泳撰文《杨联陞为什么生气》;周一良于2000年5月14日口授,由学生笔录了《〈杨联陞为什么生气〉一文质疑》。后又有多人撰文分析此事。
    南方都市报:1987年你到美国访问时,给杨联陞打电话,结果造成不愉快,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赵俪生:我到美国去,接待我的人一直不见面,派他一个女研究生来跟我说:老师很忙,现在旧太太要打官司,新太太马上要生孩子了,假如生的孩子没有合法父亲的话,那教会的人不给他做祈祷,所以必须立刻有新的婚姻关系,现在要解除旧的婚姻关系来完成新的婚姻,他很忙,不能来。说了半天,怎么办呢?说你跟杨联陞认识吗?我说:“认得,在清华大学我们都住一个院,见面点头,他没有到过我的房子,我没有到过他的房子,就这么一个关系。”于是就打电话给杨联陞了。
    杨联陞就说:“我听说你来了,但是我要告诉你,第一我不能到旅馆里看你,第二我不能请你到家里来吃饭,因为现在美国的史学年会要在哈佛召开,我的许多学生回来,都要看我,而我现在有病,我一律挡了架,我挡了别人的架,不好接待你。”
    我说:“好,但是我一直跟哈佛的人接不上头,这件事我也很麻烦。我住在旅馆里,钱花得很多。另外,我也不会打美国的电话,也不会吃美国的西餐,我每天吃饭就是到百货公司里买一瓶牛奶、两片面包、几根香肠。我的日子不好过,你赶快给我解决。”
    他说:“你不会打美国电话,你不会吃西餐,你到我们美国干嘛来了?只能一个解释就是:你来给中国人丢人。”这个话厉害了。
    我说:“杨联陞同学,‘丢人’两字是你先开口的,你既然已经开口了,我就该说了。咱们两个人当年在清华的时候,我去打日本,你可给美国的侵华军师当了狗军师,咱俩谁丢人?”这个时候,电话那边没有声音了,也没有挂上。
    后来那个谢泳,就是秦晖的朋友,还辩护,说是到美国也不丢人,你到山西打日本也不见得光荣。这就没有是非了,谢泳是个浑蛋,那个家伙一塌胡涂。他后来还对秦晖说:赵俪生6本文集出来,不到半年,我要写书评。到现在已经四五年了,也没见,可见他是吹牛皮。
    南方都市报:周一良的文章说,杨联陞患有精神病,犯病后脑子活动无法控制。周一良还专门让杨联陞的孙子在美国查阅祖父的日记,认为当时杨联陞很可能尚在病中,或者大病初愈。
    赵俪生:唉呀,我挨了杨联陞的骂。他有精神病,这我不知道。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李怀宇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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