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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沟桥事变前蒋介石的对日谋略

http://www.newdu.com 2017-11-11 浙江大学蒋介石与近代中 佚名 参加讨论

    【作者简介】杨天石,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北京 100006
    【内容提要】“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军国主义者继续推行侵华政策,南京国民政府的部队虽和日军有过较量,但蒋介石认为,中日两国国力、军力相差悬殊,因此,总是尽可能避免决战,并且力图以“和平”作为推迟战争的手段。他以越王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终于灭亡吴国的精神自励,同时吸取中国古代“欲取先予”、“以柔克刚”等相关策略思想,一方面对日忍让、妥协,一方面则广结盟国,调整政策,安定内部,建设“国防据点”,经营西南根据地,准备抗战。他在这一时期的若干举措,为后来的抗战胜利打下了基础。
    【关 键 词】蒋介石/对日谋略/安内攘外
    【正 文】
    1933年1月1日,蒋介石打开日记,写下了两行字:
    雪耻之记,已足五年,今年不再自欺乎?
    倭寇警报日急,望自奋勉,毋负所生也。(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中   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1928年5月,蒋介石率兵北伐,在济南受辱,立志雪耻, 至此大体五年。回首既往,蒋介石对自己的抗日表现很不满意,希望新的一年不再“自欺”,有所作为。鉴于日记常常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思想和内心活动,本文将以蒋介石的日记为主,结合其他相关文献,考察他在卢沟桥事变前的对日谋略,检查他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誓言的。
    蒋氏30年代的日记至今尚未公布。笔者所见只有三年:1931年为毛思诚摘抄本;1933年仅存1—2月;1934年为全年。由于1931年的日记我已在《九一八事变后的蒋介石》(注:《庆祝抗战胜利五十周年两岸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96年版。)一文中利用过,故本文以利用后两种资料为主。它们均为蒋介石亲笔原稿本,未经任何改动,史料价值较高。其他年份,则依据所引。它们虽然片段、零碎,并有删节和改动,但从可以对照的部分看,此类删改大多属于文字加工,因此,在目前情况下,仍有使用价值。
    避免决战,以“和平”为推迟战争的手段
    “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曾下过北上抗战的决心,并曾为此预立遗嘱。(注:蒋介石日记(毛思诚分类摘录本),1931年9月28日、 11月17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但是,没有实行,旋即下野。此后直至卢沟桥事变爆发,南京国民政府的部队和日军只进行过两次大的较量,一是1932年的淞沪抗战,一是1933年的长城抗战。
    1932年1月28日,日军突袭上海,以蒋光鼐、蔡廷锴为首的第十九路军奋起抗战。当时,蒋介石尚未正式恢复公职。事变发生后,被任命为军事委员,3月18日,又被任命为军事委员长兼参谋长。 他曾有过“决一死战”的想法(注:蒋介石日记,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168页。),决定迁都洛阳,划分全国为四个防区,电令集结兵力,号召全军将士“为国家争人格,为民族求生存,为革命尽责任,抱宁为玉碎,毋为瓦全之决心,以与此破坏和平、蔑弃信义之暴日相周旋”(注:《蒋委员中正告全国将士书》(1932年1月30日), 《中央周报》第191期。)。但是,事实上,蒋介石采取的是一面抵抗、 一面交涉的方针。他既派中央警卫部队组成第五军,驰沪增援,并曾准备亲上前线指挥;同时则寄希望于英美两国驻沪总领事的调停,不愿采取“强硬”态度。2月13日,他与何应钦研究决定:十九路军已获胜十余日, “趁此收手,避免再与决战”(注:《何应钦致蒋光鼐、蔡廷锴、吴铁城、宋子文之急电》,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参见《陈铭枢、何应钦、罗文干致蒋光鼐电》,《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一),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1年版,第513页。)。20日,吴稚晖受张静江等委托,自上海到南京,劝说何应钦“积极”辅助蒋介石指挥作战,何不听;吴随后见蒋,声称十九路军既已鲁莽作战,“今日之局,有如背水为阵,惟有前进,退无余地者也。既已无端而为义和团,大家止〔只〕有从井救人,盲目而共为义和团。”(注:吴稚晖:《在南京建设委员会招待所留别蒋介石先生书》(手迹),吴稚晖档案,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会藏。)但是,蒋不以吴的见解为然。 5月5日,中日双方签订停战协定, 中国方面失去了在淞沪地区驻兵的权利。
    1932年12月,蒋介石估计,日军即将侵略热河,致电张学良,要他照预定计划火速布置,声称“今日之事,惟有决战,可以挽回民心,虽败犹可图存”(注:《蒋委员长致张学良主任电》,《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一),第563页。)。次年1月3日,蒋介石得到日军进攻山海关的消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 就又得悉山海关失守。蒋介石估计,日军的下一个目标将是平津,准备亲自北上一战。日记云:“余决心北上,与倭一战,以尽我心。至于成败利钝,则听之。”(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月5日。)其后,他发现日军占领临榆县城后,未再进攻,估计日军有两个可能,一是恼羞成怒,进一步扰乱华北,一是见机而止,了结战事。他决定坚决要求日军退出山海关,不再迁就,同时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度积极备战,开始筹划调集部队北上作战。日记云:“无论倭寇再攻与否,我军必如预计,急进以备其来。”但是,即使在这一情况下,他仍然寄希望于各国公使的干涉,拟以中国军队不愿在平津地区作战为理由,要求各国公使出面,设法保全平津。(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月8日。)
    日军在山海关得手后,继续进攻热河。最初,蒋介石估计日军如不从国内调动五师以上兵力,不会轻易进攻(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月16日。),但他仍决定派兵入热,认真一战, 然后再与日方谈判。日记云:“今日前方部队已开进将毕,乃为接洽之时乎?抑待战争结果再与其接洽乎?然非与之一战,则对内对倭皆不能解决也。故决与之一战,未必果败也。”(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 月17日。)这则日记最清楚不过地道出了蒋介石决定“一战”的目的:不战而和吧?日方可能提出很高的条件,国内各阶层人民也会责难,于是决定“一战”,打完仗再与日方交涉。这里,蒋介石的策略是以战求和,重点仍在交涉,并不想认真地、长期地打下去。
    尽管如此,蒋介石仍然觉得局部战胜也并无把握,所以迅速决定以“固守”为主。1月18日日记云:“此战既不能克,则当专心准备, 以待其来攻可也。”3月4日,热河省会承德失守以后,蒋介石曾要求宋哲元、万福麟等部反攻,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蒋介石均指示中国军队,选择阵地,采取固守模式。后来,他甚至严厉规定,有关将领不得轻易出击。(注:蒋介石1933年5月6日致何应钦、黄绍竑电称:“我军实力不充,只能妥择阵地抵抗,此种战略既经择定,宜使全线一体恪遵,怯者固不得擅退,勇者尤不许轻进。论者每持以攻为守之说,欲乘敌人薄弱之点,贪图小利,轻于突击,徒为局部一时之快意耳,固于事无济,且最易牵动全线。”见《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08页。)
    2月下旬,蒋介石在江西完成剿共布置,在各方呼吁下,开始作北上准备。他给自己规定的任务是:支持现在战局;收拾败后残局;部署华北继起之战局。同时提出,今后对日作战,“以运用外交为中心”,蒋介石称之为“使倭寇时受精神上之打击”。(注:蒋介石日记,1933年2月26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73页。) 3月6日,蒋介石秘密离开剿共指挥中心南昌,9日进抵保定。13日,胡适从北平前来问策,蒋介石表示,中国方面须有三个月的准备才能作战,而且还只能“在几处地方用精兵死守,不许一个人生存而退却”,“叫世界人知道我们不是怕死的”。(注:《胡适的日记》,1933年3月13 日,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影印原本。)此时,长城各口的防务虽因中央军队的北来而得到加强,在喜峰口等处取得过局部胜利,但主帅是这种精神状态,自难指挥部队取得全局性的胜利。3月25日, 蒋介石因江西“剿共”前线战事失利,匆匆南返,决定对“寇患”,“取守势”;对“匪祸”,“应准备速剿”。(注:蒋介石日记,1933年3月28 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88页。)4月4日,蒋介石由南京赴赣,继续“剿共”。同年5月5日,蒋介石决定“先行缓和华北之局势”,将中国军队从长城沿线后撤,并将古北口至山海关等地划为“缓冲”地带。(注:蒋介石日记,1933年5月5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07页;参见蒋介石复何应钦电,同书卷2,第309页。)31日,中日签订《塘沽停战协定》。
    “九一八”事变时,南京国民政府和张学良都持不抵抗态度,受到国人诟责。此后,日军进攻上海和长城各口时,蒋介石自然不能毫无抵抗,但是,他又并不真正想打,特别不愿意调动全部力量,与日军决战。其原因,一由于他的兴奋中心在“剿共”,关于此点,下文将要论及;另一原因则在于蒋介石对日本的军事实力估计过高。他认为:日本已是现代化国家,日军武器精良,技术高明,中国在短时期绝对无法弥补这两大缺点。因此,在他看来,中国军队“有败无胜,自在意中”(注:《电复陈济棠总司令》,《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12页。)。他甚至估计,日军在三天内就可以占领中国沿江、沿海的要害地区,切断军事、交通、金融等各项命脉,从而灭亡中国。(注:《东北问题与对日方针》,《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二),第317页;又见《抵御外侮与复兴民族》,《先总统蒋公全集》第2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84年版,第878页。)
    基于上述认识,蒋介石反对孤注一掷的作战方法,强调对日作战是一场长时期持久的战斗,必须“以时间为基础,与敌相持,在久而不在一时”(注:蒋介石日记,《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40页。)。因此,在战略上,他反对“一线配备”与“一次决战”,认为那样做,一败之后,将永无复兴之望。他说:“我们现在对于日本,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作长期不断的抵抗,他把我们第一线部队打败之后,我们再有第二、第三等线的部队去补充,把我们第一线阵地突破以后,我们还有第二、第三各线阵地来抵抗”,“越能持久,越是有利”。(注:《国家兴亡责在军人》,《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94页;参见同书卷2第259页。抗战胜利后,吴稚晖曾称:“二十六年抗战,蒋如在宁沪皆孤注一掷,不惟无本钱莅渝,而倭寇早据有全华,则以后局势,恐英、美、苏亦受德、日之优势相压,世界且不似今日之局面矣。”见《〈在南京建设委员会招待所留别蒋介石先生书〉题跋》(手迹),吴稚晖档案,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会藏。)
    《塘沽协定》签字之后,日本军国主义者暂时停止了对中国的军事进攻,转而支持地方实力派,企图在中国建立所谓“华北国”、“华南国”、“蒙古国”,蒋介石也相应地改变了“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方针,转而“为和平之最大努力”。
    “九一八”事变后,国内,包括国民党内部,都有一部分人主张对日本“绝交宣战”,蒋介石认为,在内无准备的情况下,绝交是危险的做法。(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163页。)在此后的几年内,他尽力维持、改善和日本的关系,并且几度想将这种关系向前推进,企图以此来消除交战危险,在两国间谋取和平。1934年12月20日,蒋介石以徐道邻的名义发表《敌乎?友乎?》,说明中日两国犹如“唇齿辅车”,要求日方悬崖勒马,及此回头,和中国友好。1935年2 月,蒋介石派王宠惠访问东京,以私人身份向广田外相传递“善邻”希望,要求日方解决东北问题,取消不平等条约,维持两国间的真正友谊。同年6月,发布《睦邻敦交令》,禁止中国人民组织抗日团体, 发表抗日言论。9月,又命驻日大使蒋作宾与广田交涉,提出基本原则三项,要求恢复中日邦交的正常轨道,用和平外交手段解决今后一切事件。11月19日,国民党召开第五届全国代表大会,蒋介石在会上提出对外关系报告,声称:“和平未到完全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决不轻言牺牲。”他表示:“抱定最后牺牲之决心,而为和平最大之努力。”(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248页。)
    蒋介石的“和平”努力反映出他争取改善中日关系的愿望,有其幻想的一面,同时,也是一种策略手段。他在日记中多次表示,对日作战必须长期准备。如1932年6月16日日记云:“倭寇咄咄逼人, 战祸终不能免,然必有相当之准备时期,始得应付裕如。”(注:蒋介石日记,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03页。)1936年6月, 蒋介石对英国人李滋罗斯说:“对日抗战是不能避免的。由于中国的力量尚不足击退日本的进攻,我将尽量使之拖延。”(注: Frederic Leith-Ross,Money Talk-Fifty Years of International Finance (London),p.221.)同年10月,张群与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茂会谈期间, 蒋介石与何应钦讨论对日交涉时,曾明确表示:“如假我一年之准备时机,则国防更有基础矣。”(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334页。)显然,蒋介石的“和平”努力具有拖延时间,推迟战争,以便做好应战准备的目的。
    中日间的差距是事实,战争需要准备也是事实,蒋介石主张进行不断的、有后续力的持久战斗也是正确的。但是,蒋介石对日军实力估计过高,对战争中武器、技术的作用也估计过高,相反,对中国的抗战力量则估计过低。他不懂得集中优势兵力攻敌一点的战略战术,也完全不懂得人民战争和敌后战争,这是他长期畏战、避战的原因。
    企图效法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蒋介石是浙江人,熟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发奋图强,终于灭亡吴国的故事。在处理对日关系上,他时时以这一故事自励。“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的第二天,他就在日记中写道:“卧薪尝胆,生聚教训,勾践因之霸越,此正我今日之时也。”(注:蒋介石日记(毛思诚分类摘录本),1931年9月20日。)此后,他的日记中多见有关记载。1934年1月30日,蒋介石会见日本武官铃木美通,日记云:“其藐视之意,溢于眉目,非卧薪尝胆,何以复国?”史载:越军战败,勾践被围时,范蠡曾对勾践说:“节事者以地,卑词厚礼以遗之。”(注:《越王勾践世家》,《史记》卷41,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740页。)蒋介石特别将这两句话抄在日记里。对“节事者以地”这句话,前人的解释为:“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蒋介石特别欣赏这一解释,也将它同时抄下。(注:蒋介石记忆有误,抄成“时未至不可强生事”。见其日记(原稿本),1934年2月14日。)又, 史载:勾践作为俘虏入吴后,系犊鼻(围裙),戴樵头(粗布头巾),为吴王夫差养马,“三年不愠怒,面无恨色”。在吴王夫差生病时,勾践为了取悦夫差,表示忠心,竟钦其尿,尝其粪。(注:《勾践入臣外传》,《吴越春秋》卷7。 )对此,蒋介石极为欣赏,在日记中写道:“勾践入臣,不惟卧薪尝胆,而且饮溲尝粪,较之今日之我,其耐苦忍辱,不知过我几倍矣!”(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2月15、16日。)
    中国古代哲学家老子主张“欲取先予”。这一策略思想也为蒋介石所欣赏。1936年1月6日日记云:“对外,未到其时,惟有先其所爱,微与之期,以保吾国。”话说得虽含蓄,但意思很清楚。这就是,日本侵略者“爱”什么,可以隐约地答应,同月20日日记云:“雪耻。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显然,目前的“与”并不是永远的舍弃,而是为了未来的“取”;一时的让步只是为了最终的“雪耻”。
    中国古代的“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一类思想也为蒋介石所采纳。1934年4月23日日记云:“倭寇侮辱,非可以愤激制之, 当知以柔克刚之道也。”同年11月10日,蒋介石在山西,阎锡山向他建议,对日不必准备武力,“免日仇忌,使倭对我无法可施,而后我乃有法对倭”。对于阎锡山的这番话,蒋介石在日记中评论说:“此其专重黄老之说也。”蒋介石虽没有接受阎锡山放弃准备武力的意见,但是却部分地接受了他的影响。当日日记云:“如何与倭寇避免正面冲突,使其无法可施耶?”此后几天的日记内,即有“对倭暂睦”的记载。他准备派何应钦赴日,甚至有过自身“暂时退隐”的考虑。(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11月14、19、20日。)11月21日,他在日记中明确地写下了对日“应取缓和”的字样。
    基于以上思想,蒋介石主张对日“忍耐”,甚至进一步主张“忍辱”。如:1933年8月8日日记云:“九一八以后,国际均势既破,国家人民命脉之所以不绝如缕者,惟此忍辱与谨慎,乃能保此一时也。”1934年4月5日日记云:“倭寇欲以河北强作昔日之东北,并欲以1936年以前毁灭我政府,解决中国问题,是乃痴人说梦,但此时仍须以忍耐出之。”
    检阅这一时期蒋介石的日记和有关文献,可以发现,类似的词语比比皆是。蒋介石经常提醒自己:“当为最大之忍耐”,要能“受人之所不能受,忍人之所不能忍”,“非至最后之时,不与决裂”。(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205、207、208、248页。)
    在忍辱哲学的指导下,日军占据东三省,他忍了;进攻上海和山海关等长城要塞,他忍了;要求中央军和国民党党部、特务机关撤离平津、河北,以至成立汉奸政权“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和具有分离倾向的冀察政务委员会,他也忍了。直至卢沟桥事变爆发,他才忍无可忍,奋起抗战。在这方面,蒋介石表现出少见的忍耐力。这不能不和勾践的影响有关。
    应该指出,勾践的忍辱是在抵抗失败,国家灭亡之后,而蒋介石的忍辱则是在国家尚在,事犹可为的时候。蒋介石的忍辱反映了他在民族敌人面前的软弱一面,其结果是使国家权益一再受到损害。但是,也应该指出:有两种忍辱。一种是为了苟且偷安,另一种是为了积蓄力量,待机反攻。蒋介石的忍辱显然属于后一种。
    蒋介石早年即具有民族主义思想,30年代亦然。蒋氏1934年5 月11日日记云:“自道光廿二年鸦片战争中英白门和约起,及袁世凯接受廿一条,乃至华盛顿九国公约止,中华民族之人格与国家主权皆为此九国公约所埋葬。”于此不难看出近百年来民族灾难对他的影响。蒋介石和日本军国主义者之间不仅有公仇,而且有私恨。1928年在济南发生的“五三惨案”使他常存刻骨铭心之痛。日记曾云:“身受之耻,以今五三为第一。倭寇与中华民族结不解之仇,亦由此而始也。”(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5月3日。)
    从蒋氏日记可见,他时常勉励自己,奋发努力,洗雪百年来的民族耻辱。1933年1月4日日记云:“自今日起,每日记雪耻一则,总使倭寇敉平,国耻湔雪也。”1934年5月11 日日记云:“中正负此传统之污辱与重任,岂仅以本人不签丧辱条约而得了乎!如何洗雪,勉之!”为此,他有过率领中华健儿与日本侵略者长期周旋,在十年之内恢复东北失地的想法。(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2年9月13日。 )也有过收复台湾等地,“恢复汉唐固有领土”的念头。(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3月23日。)1935年8月,他曾估计,日本军国主义的失败“当在十年之内”(注:蒋介石日记,1935年8月21日, 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218页。)。
    在某些时候,蒋介石甚至主张,利用矛盾,助长日本军阀的骄横气焰,使其孤立。1933年1月19日日记云:“倭寇之弱点安在? 彼军阀对国际与国内皆为所厌恶。今养成其骄横,使无忌惮。”次年5月5日日记云:对倭则“张其骄焰,多其外敌”。某次,他接见日本武官喜多诚一,对其骄横不可一世的态度感到难以忍受,日记云:“骄者必败,敌寇之骄,即吾人之胜,何愤激之为哉!”(注:蒋介石日记,1937年3月 15日, 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4(上),第22页。)这里,虽然多少有点阿Q精神, 但也显示出他对“物极必反”这一中国古代哲学命题的理解。
    蒋介石也曾考虑过利用日本统治阶层的内部矛盾,日记云:“此后更应注重日本内部文武两派之胜败谁属,当使文派抬头以制军阀,抑使军阀横行,以促其孤立乎?”(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11月27日。)但是,在卢沟桥事变以前,这一策略尚未形成。
    无可讳言,“九一八”至卢沟桥事变之前,蒋介石的对日外交是“妥协外交”,但是,这是一种暂时的“雌伏”,目的是为了他日的“雄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现在要忍受暂时的退屈,来谋将来最大的进展。”(注:《政府与人民共同救国之道》,《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272页。)这和献媚外敌,一味屈膝投降并不相同。
     广结盟国,寄希望于国际环境的变化
    1933年3月,蒋介石在保定接见胡适,表示战无胜利把握, 交涉不会有效,要胡适“想想外交的问题”。蒋的这一意见,并非出于偶然的灵感,而是“九一八”事变以来的既定方针。从那个时期以后,外交运用在蒋介石的对日谋略中即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
    “以夷制夷”是中国的老传统。1927年4月, 蒋介石在上海发动政变之后,外交上转向英美,将苏俄看成敌人。1929年发生中东路事件,苏联宣布与中国绝交,两国外交关系中断。然而,日本军国主义者加紧侵华,得寸进尺。这样,尽管蒋介石仍将苏俄视为中国的“最后、最大之敌”(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3月7日。),但已不得不优先处理对日问题。1934年2月11日日记云:“外交先日后俄。 ”这说明,在蒋介石此时的心目中,对日,比对苏更为紧迫。此后,与苏联的关系逐渐改善。
    蒋介石将和苏联邦交关系的改善视作对日本军国主义者的打击,1932年12月,颜惠庆受命与苏联外长李维诺夫在日内瓦谈判,决定恢复邦交。13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与俄复交,足使倭人胆怯,而于我雪耻复国之基,更增强一层矣。”(注:蒋介石日记,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45页。)1933年1月, 蒋介石派兵进入热河,视之为对日本军国主义的第二打击,而将“对俄复交”视之为“第一打击”(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3年1月17日。),可见, 在蒋介石的心目中,外交运用较军事布置更加重要。
    20世纪三十以至四十年代,“北进攻苏”一直是日本军方的重要方略。蒋介石总结20世纪初年日俄在中国东北开战,俄国惨败的经验,幻想在第二次日俄战争中苏联人能先动手,出动空军轰炸日本及其在我国东北的基地。1934年4月,他和汪精卫、黄郛研究形势时曾说:
    余料第二次日俄之战,如倭寇内部之文武主张不能一致,则一年之后,俄必先取攻势,以空军作战。如不先下手,则其海孙威与伯力先为倭寇轰炸毁灭,乃俄寇东方根据地全失,不能不退贝嘉湖以西,则成持久之局,此俄所不为也。故俄先必轰毁日本与东北倭寇之根据地,以行先着。且第一次日俄之战,日乃不宣而战,故俄国东方海军全灭,为日所算,而此次开战,则俄决不肯蹈此覆辙而坐以待倭也。(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4月12日。)
    基于对日苏必战的估计,蒋介石希望利用苏俄的力量制衡日本。同年1月4日日记云:
    倭寇既得伪满,其意本足,惟惧大战将起,恐我乘势报复,故急欲强我屈服为与国,共防苏俄,而其又惧苏俄报复,与我联合,故更求急进,使制服我也。敌之所畏惧者,即我之所欲缓也。
    “敌之所畏惧者”,指的是中苏联合;“敌之所欲急者”,指的是日本企图强迫中国结为与国。蒋介石企图以中苏联合抵御日本的压制。同年1月27日,蒋介石亲自会见苏联大使后, 判断苏联有接近中国的愿望。(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1月27、28日。)不久, 蒋介石也相应决定“对俄则联络其感情”(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5月5日。)。
    蒋介石希望在日苏开战时,中国能保持中立,他最担心的是日本强迫中国卷入战争。卢沟桥事变前,日本曾多次以协助中国取消不平等条2约为诱饵,要求与中国建立“攻守同盟”,共同防苏。(注:参见《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167、190、212页。)蒋介石对此一度忧心忡忡。1934年9月12日日记云:“倭寇与俄开战时, 是否敢强问我态度与不许我中立,是否其不顾列强与国联之联带关系而强我加入其东亚战线,此皆应研究明晰。”日记中,蒋介石设计过几种拒绝日方要求的理由,但特别注明:“切勿与之说明不能参战之情理。”(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8月14日。)为了避免被日方强迫参战, 蒋介石又决定对日实行谅解、和缓,从而促进日苏冲突。11月27日日记云:“应急与倭寇乘机谅解,以促进倭俄之冲突。”蒋介石当时的目的是:既不得罪苏俄,又不得罪日本,让他们两方火拚,中国得免于难。
    1925年前后,蒋介石曾将英国看成头号敌人,日记中有大量与“英夷”不共戴天的誓言。其后,英国逐步从远东退却,对中国的威胁日渐减少,蒋介石遂决定联英,将联英作为南京国民政府的外交重点。1934年1月12日日记云:“外交如非与英有切实合作之可能,则无成功之希望。”4月9日日记云:“如何乃能联英?”5月5日日记云:“对英则确切合作。”当年12月,蒋介石曾计划于次年去英国访问,并在考虑以“中英经济合作”,给予“商务特惠”作为和英国的“交换条件”。(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12月23—26日。)
    对美国,蒋介石态度摇摆。最初曾寄以满怀希望。1932年11月9 日日记云:“世界各国外交政策,有正义而不变者,唯美国而已。”他认为,美国政府的政策建筑在最重视民众舆论的基础上,准备唤起美国国民,使美国成为“中国最友爱之友邦”(注:蒋介石日记,1932年11月9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42页。)。因此, 有1933年派宋子文访美之举。宋子文先是与罗斯福共同发表保障远东和平的声明,后是签订中美棉麦贷款,中美关系有所发展。但是,蒋介石仍然不很信任美国。1934年2月,传说美国将承认伪满洲国, 蒋介石虽认为无此可能,但他表示“美于国际信用实无价值”。这一时期,他和宋子文的关系恶化,因此,对宋的联美主张持批评态度,日记云:“子文信从欧美以制倭,而不能自强,抑何愚耶!”(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2月26日。)同年3月25日,蒋氏在日记中指斥美国外交家“利己损人”,善于玩弄阴谋,提醒自己:“弱国如吾,能不察乎?”10月8日,蒋介石在接见美国武官时,又当面“痛斥美国态度之不正”(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10月8日。)。 但是此后不久,蒋介石就逐渐改变其“重英轻美”观念,形成“联美制日”的策略,并且使之份量越来越重。11月27日日记云:“英美形势已联合对日,乃为中国存亡之转机。”同年底,蒋介石确定了“运用英美”的总原则,将它们视为中国抗日的同盟力量。
    “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也加强了和德国的联系。1933年,孔祥熙、宋子文先后访德。1934年6月10日, 蒋氏日记中有“催订德厂合同”的记载。当时,中国正计划与德方共建飞机制造厂,所谓催订合同,应指此事。在蒋介石的催促下,该项合同于同年9月签订。这一时期, 德国军事顾问团积极介入中国的国防建设,参与制订国防计划大纲。(注:《国民政府军事机关档案》第25分档,第1161号,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1937年5月,孔祥熙再次访德,购买军火,及时运回, 得以满足几个月后的对日抗战需要。当时,苏联、美国、英国对中国的援助尚未开始,德国军火成了中国部队的重要补给来源。
    蒋介石懂得:一个国家,首先必须自强、自助、自求(注:《五全大会对外关系报告》,《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247页。),在发展和各个国家的关系时,要坚持自主(注:蒋介石日记,1936年11月7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351页。), 用人而不为人用。他分析当时国际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认为“如能运用得当,以求生存,用人而不为人用,则未始无复兴之机”(注:蒋介石日记,1932年8月8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48页。)。30年代,列强间正在形成新的组合,蒋介石相信:“假以时日,国际环境当有转机”(注:《电复陈济棠总司令》,《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12页;又,蒋介石1933年4月2日演讲云:“若是能抵抗三年、五年,我预料国际上总有新的发展。”见同上书卷2,第294—295页。),“东方战争胜负之分,必在欧战决定之后,最后欧洲与世界必联合处置日军,以解决东方问题”(注:蒋介石日记,1936年3月14日, 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281页。)。证以后来的历史,蒋介石的这一估计是正确的。
    1934年,蒋介石以图表形式制订过一份《救国方略》(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卷首。),分“安内”与“攘外”两部分,其“攘外”部分如下:
    ┌联络美俄  ┐      ┌以英制俄
    │     │      │
    攘外〈      〉对日〈 先日后俄
    │     │      │
    └厚交英意  ┘      └以美制日
    从上表可以看出,“九一八”事变之后,对日已经成了蒋介石外交策略的核心,也是其攘外的惟一内容。为了对日,他在国际上广交朋友,联络友邦,借以制衡日本。对此,日方曾一再表示不满和抗议。1934年 4月,日本外务省情报部部长天羽英二声明:“如果中国采取利用其他国家排斥日本”,“或者采取以夷制夷的排外政策,日本就不得不加以反对”。(注:《日本帝国主义对外侵略史料选编(1931—1945)》,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 157页。)日本外相广田弘毅也认为,中国企图“利用外国的影响来束缚日本的双手”(注:    ForeignRelations of United States,Japan,1931—1941,Vol.1,p.230.),于1935年10月,向中国驻日大使蒋作宾提出,中国须绝对放弃“以夷制夷”政策(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230页。)。这些都说明,蒋介石这一时期的外交策略打中了日本军国主义者的痛处。
     从“安内”为重到“攘外”为重
    30年代,中国危机重重,蒋介石面临诸多问题,其中最尖锐、最突出的是日本的侵华威胁和中共的“红色割据”。蒋介石在二者之间,常常感到焦头烂额,应付为难。1931年秋,蒋介石对江西苏区实行第三次围剿,不久,“九一八”事变发生,部分军队抽调北上,“围歼之功,亏于一篑”(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03页。),使蒋介石极感惋惜。此外,还有各地割据或半割据的地方实力派,如广东陈济棠,广西李宗仁、白崇禧,华北冯玉祥,山东韩复榘,山西阎锡山,陕西杨虎城,西北孙殿英,新疆盛世才等,都使蒋介石悬心吊胆,难以安枕。(注:蒋介石1934年1月28 日日记(原稿本)云:“宁夏孙匪,新疆盛阀,必为国家大患。”又1934年2月17 日日记云:“西北孙匪,广西李、白,粤陈,鲁韩,晋阎,陕杨诸人,亦为边藩之第二,可不慎乎?”)怎样处理安内和攘外的关系,尖锐地摆到蒋介石和南京国民政府的面前。
    蒋介石以图表形式制订的《救国方略》,其“安内”部分如下:
     ┌信赏必罚
     │选贤任能
    ┌  剿匪运动│振作士气
    │     └巩固民心
    │
    安内  │  五族联邦
    │
    │     ┌改良中央
    │     │建设东南
    └  统一运动│怀柔华北
     └平定两广
    从上表可以看出,蒋介石的“安内”所要解决的问题分三方面:(1)以武力剿灭中共。这是蒋介石的兴奋中心, 所以列了“信赏必罚”等四条措施,期于收到实效。(2)组成汉、满、蒙、回、 藏五族联邦。30年代,中国边疆处于多事之秋。东北溥仪“称帝”,内蒙古德王勾结日本,新疆苏联渗透,西藏英国觊觎。这些使蒋介石感到,几年之后有可能“尽失边疆”(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5月6日。)。因此,蒋介石有过“以民族平等为原则,组织五族联邦制度”的想法(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3月7日。),也曾准备于十年内在满、蒙、藏等地进行“自治试验”。(3 )解决和地方实力派的关系,实现国家统一。为此,蒋介石认为首先要“改良中央”、“建设东南”,在此基础上,对华北派“怀柔”,对两广派以武力平定。
    蒋介石最初主张,将安内放在优先位置。1931年7月23日, 蒋介石发表文告称:“惟攘外必先安内,去腐乃能防蠹。”(注:《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卷30,书告,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会1984年版,第15页。)这是他对于二者关系的第一次明确表述。同文中,蒋介石并称:“不先消灭赤匪,恢复民族之元气,则不能御侮;不先削平粤逆,完成国家之统一,则不能攘外。”1934年8月20日日记云:“非平粤桂,无以安内攘外。”可见,蒋介石所称安内,既指中央,又指胡汉民、陈济棠、李宗仁等地方实力派。
    对地方实力派,在大多数场合,蒋介石采取怀柔、笼络策略。对两广,则主意不定,策略变化较多:有时主张“武力平定”,认为“粤非速征不可”(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7月7日。),有时主张拉一派,打一派,“联桂制粤”,或联湘制粤;有时主张调和汪精卫与胡汉民的矛盾,举胡为总统(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 年4月3、5日。)。经过反复思考,蒋介石主要采取了两项对策,一是分化广东内部。1934年3月16日, 蒋介石日记即有“与粤空军联络”的记载。这一策略在1936年的两广事变中收到了实效。一是“缓和”(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11月21日。)。1934年11月27日,蒋介石发表《划分中央与地方权责宣言》,提出“和平统一”及“国内问题取决于政治,不取决于武力”等主张。《宣言》称:“今日救国之道,莫要于统一,而实现统一,端在乎和平。吾人当此历史上空前未有之困难,若非举国一致,精诚团结,避免武力为解决内政之工具,消弭隔阂,促成全国真正之和平统一,实无以充实国力,树立安内攘外之根基。”(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130页。)蒋介石对这一宣言很重视,视为“政治新阶段”(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12月1日。)。当时,日本军国主义者正在积极支持华北、山西、山东、华南等地方实力派和南京政府对立,企图建立所谓“华北国”与“华南国”。《宣言》所提出的“和平统一”方针是对日本侵略者分裂阴谋的打击。11月28日,蒋介石会见王宠惠、罗文干、孔祥熙等,决定“对胡妥协”,同时决定派孙科赴粤,与“西南派”和解。11月29日,蒋介石起草致胡汉民函,日记称:“既决心妥协,则当以至诚出之,故文句尊重如故也。”此后,至1936年胡汉民去世前,蒋介石对“西南派”采取的都是“和解”方针。(注:参见拙作《胡汉民的军事倒蒋密谋及胡蒋和解》,《寻求历史的谜底——近代中国的政治与人物》, 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又,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4年版。)
    蒋介石在提出“和平统一”方针的同时,也应允对国内政治进行部分改革。1933年,他有过“开放政治,以政治奉还于民”的一系列想法,但仅限于想法。(注:蒋介石日记,1933年3月20日,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85页。)到了1934年11月发表《划分中央与地方权责宣言》时,他就公开提出,要保障人民依法享有言论结社自由,声称“不愿徒袭一党专政之虚名,强为形式上之整齐划一”。这些主张,显然是对国内爱国民主人士和地方实力派的让步。
    蒋介石最不能容忍的是中共的“红色割据”,在“九一八”事变以后,他仍然坚持“围剿”方针,企图在最短期间,以最快的速度剿平中共,然后再从事抗战。自1932年7月至1934年10月, 他先后组织了对“苏区”和红军的第四、第五两次围剿,必欲除之而后快。但是,其间他也有动摇的时候。1933年1月20日日记云:
    近日甚思赤匪与倭寇,二者必舍其一而对其一。如专对倭寇,则恐始末之匪乱以至覆亡,或如苏俄之克伦斯基及土耳其之青年党,画虎不成,贻笑中外。惟以天理与人情推之,则今日之事,应先倭寇而后赤匪也。
    蒋介石认识到,在“剿匪”和抗日之间,只能二者择一。全力抗日吧?蒋介石担心共产党的力量会发展起来,自己的统治最终会被推翻;全力“剿匪”吧?又不合于“天理与人情”。从这段日记看,蒋介石已经认识到,抗日是民族大义所在,必须“攘外”第一,“先倭寇而后赤匪”。1934年11月15日,他也曾在日记中写道:“救国之道,惟在免除内战。”可见,上述观点,并非偶然灵感,而是经过较长时期思考的。蒋介石之所以坚持“剿共”方针,阻碍他做出正确决定的是对南京国民政府和自身命运的忧虑。
    正是出于这种忧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蒋介石认为内忧重于外患,视中共为头号敌人。1933年4月6日,他从河北保定匆匆赶回江西,即在抚州发布命令称:“外寇不足虑,而内匪实为心腹之患。”(注:《蒋委员长告各将领先清内匪再言抗日电》,《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三),第35页。)同月11日,他在南昌军事整理会议上发表讲话称:“中国存亡之关键,不在外患,而在内忧,不在步步侵入的日本帝国主义,而在盘据国内为国家心腹之祸的土匪,目前我们只要能安内,则攘外就不成问题,把匪剿清以后,来对付日本帝国主义。”(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93页。)有时,他甚至把中共看成“惟一之大患”(注:蒋介石日记,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02页。)。当时,国内许多部队纷纷要求北上抗日,广东、广西、福建三省曾准备组织联军,北上参战,但都遭到蒋介石的阻止和拒绝。4月15日, 他致电陈济棠说:“赣匪殊不可轻视,似不如先其所急,分工合作,南中倾全力以剿共,华北负专责以御侮。”(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96页。)21日,再电陈济棠称,共产党一旦突围成功,必然“国本动摇,立蹈明末覆辙,虽有善计,亦无法收拾,为祸之烈,或较日寇侵略而有加”(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299页。)。当时的国民党和中共之间有巨大的政治分歧,但无论如何,总是“兄弟阋于墙”,在民族敌人面前属于内部矛盾。蒋介石视中共为“心腹大患”,视日本侵华为“皮肤小病”(注:《革命军的责任是安内与攘外》(1933年5月8日),《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三),第36页。),将中共看成远比日本军国主义者更为危险的敌人,这就颠倒了内外矛盾之间的关系,违背了国人团结御侮的普遍愿望,一系列的错误也就由此而生了。
    要抵抗外敌,必须以国家统一,国内安定团结为条件。这一点对于弱国尤为重要。蒋介石1933年3月20日日记云:“今日欲言抗战到底,则非举全国国民之心力汇集于一点,并统一全国之内政、财政、兵力,听命于中央,不能有效。”这段话说得并非全无道理。问题是:怎样才能实现统一?是以武力削平异己力量呢,还是求同存异,团结对外?遗憾的是,蒋介石在很长时期内采取的是前者。他置日益严重的民族危机于不顾,将本应对外的枪口首先用以对内,这就必然引起普遍的反对和抗议,最终迫使蒋介石不得不放弃这一政策。1934年底,蒋介石指派陈果夫、陈立夫兄弟着手解决中共问题。次年6月, 双方代表在香港会见,开始了国共两党间的艰难谈判。(注:参见拙作《陈立夫与国共谈判》,《海外访史录》,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第395—401页。 )这一举措,反映出蒋介石从安内为重到攘外为重的策略转变。
    蒋介石的改变根源于多方面的因素。一是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中国侵略行为的不断加深,一是国内各阶层救亡图存呼声的加强。但是,他改变的并非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而是安内的方法,从围剿共产党改变为承认共产党,从而实现了在抗日旗帜下的国内大团结。
     秘密准备,以“剿共”为抗日之掩护,经营西南根据地
    30年代,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中国的侵略得寸进尺,民族危机日益严重,蒋介石不得不做抗战准备。1933年年初,蒋介石在日记中写下了几则短语:“东南国防计划。购炮雷弹计划。备油避机计划。”(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1 月27日。)反映出他在思考国防建设问题。这以后,他不断下达备战指示:2月,指示在长江沿岸马当、 田家镇、武穴等要塞构筑防御工事。3月,指示在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等省江岸分散布置潜伏炮兵,以扼制敌舰行动。4月, 指示参谋本部次长贺耀组迅速修建南京附近各地要塞联络道路。 6 月, 限令军政部于1936年底前建立江防、航空、通信、新兵工厂的独立生产基础。
    进入1934年之后,蒋介石对国防建设要求加快。当年2月, 蒋介石致电贺耀组,限于当月制订完成东南国防、以南京为中心的防空以及东南空军作战等计划,同时要求勘定江防、海防各要塞附近的步兵阵地,绘成地图。自此,各地国防工程全面启动。至1937年2月, 全国各地已筑成机关枪掩体、小炮掩体、观测所、掩蔽部等各类工事3374个。(注:据《何应钦部长对五届三中全会军事报告》统计,《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三),第355—361页。)这一切说明,蒋介石在认真地准备对日抗战了。
    东南国防计划的目的是为了防御,但是,既然对日战争是一场长期战争,就必须有后方,有根据地。1932年11月,蒋介石等提议,切实进行长安陪都、洛阳行都的建设。(注:《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一),第549—550页。)1933年8月, 他和戴季陶议事,再次讨论迁都西安问题。(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2,第347页。)次年1月24日日记云:“国防据点, 分东北与西北两部乎?”建设东北据点,目的仍在防御,但建设西北据点,则是为了加强后方。此际,国民党正在召开四届四中全会。会议期间,蒋介石决定将国民经济中心逐渐西移。为此,他提出:国家及私人大工业今后避免集中海口;开辟道路、航路,完成西向干线;建设不受海上敌国封锁的出入口;于经济中心区附近不受外国兵力威胁之地区,确立国防军事中心地;全国大工厂、铁路及电线等项建设,均应以国防军事计划及国民经济计划为纲领等等。该会在宣言中并提出“救亡图存大计”,要求集中国力、充实国力,巩固国家统一,完成一切建设,以立御侮之根本。(注:《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6—7页。)1934年10月18 日,蒋介石飞抵兰州,日记云:“黄河形势雄壮,西北物产之丰,倭俄虽侵略备至,如我能自强则无如我何也,极思经营西北,以为复兴之基地。”次年,他下令在河南进行军事演习,构筑永久工事。此后,他又陆续下令建筑武汉、青岛、济南等地的要塞工程。
    在更多情况下,蒋介石倾向于以西南为根据地。1934年初,他在日记中为自己列出了多项任务,其第34项为“决不任总统与行政院长,专心建设西南”(注:蒋介石日记(原稿本),1934年卷首。)。同年10月,中国工农红军撤离苏区,开始长征。蒋介石决定经营四川,11月23日日记云:“如经营四川,应注重驻地,以对倭、俄寇与两广皆能顾到为要也。”
    兵不厌诈。战争中要讲究虚虚实实,借以迷惑敌人,备战也同样如此。蒋介石1933年8月17日日记云:“大战未起之前,如何掩护准备, 使敌不加注意,其惟经营西北与四川乎!”次年12月29日日记云:“若为对倭计,以剿匪为掩护抗日之原则言之,避免内战,使倭无隙可乘,并可得众同情,乃仍以亲剿川、黔残匪以为经营西南根据地之张本,亦未始非策也。当再熟筹之!”这则日记透露出,蒋氏企图在追剿红军的掩护下大力建设西南,以之作为日后抗战的根据地。
    此后,蒋介石即一面在西南地区追击长征中的红军,一面加紧建设西南,统一四川、云南、贵州三省。1935年2月4日,蒋介石在庐山规划国防工业方案,电令赶筑西南各省公路。次月,蒋介石亲自入川,在重庆发表演讲,提出“四川应为复兴民族之根据地”。当时,四川政治、经济混乱,蒋特别致电孔祥熙:告以日军在华北“似有箭在弦上之势力”,同时告以“我方军事与政治中心全在四川”,要他从速确定四川金融政策。(注:《蒋委员长致孔祥熙电》,《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三),第335页。)接着, 蒋介石又陆续巡视贵州、云南等地,直到当年10月,才回到南京。1936年1月, 蒋介石报告称:日本之所以在华北挑衅,就是因为害怕四川、云南、贵州三省的统一,成为中国复兴基地,因此千方百计干扰,而他“看穿日本的诡计,无论如何,驻在四川不动”。(注:《对全国中等以上学校校长与学生讲话》,《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绪编》(一),第745—746页。)日本军国主义者在华北挑衅的原因,未必如蒋介石所云,但他看出,统一西南三省,“国家民族的生存,才有最后的保障”,这是不错的。
    以驻节四川、巡视云贵为起点,蒋介石积极整理三省的政治、经济,加强工业建设,发展交通,种种举措对于后来的抗战都起了重要作用。1936年6月,蒋介石在和李滋罗斯谈话时还说过:“当战争来临时, 我将在沿海地区做可能的最强烈的抵抗,然后逐步向内陆撤退,继续抵抗。最后,我们将在西部某省,可能是四川,维持一个自由中国,以待英美的参战,共同抵抗侵略者。”(注:Money Talk-Fifty Years ofInternational Finance,p.221.)可见,他在当时已经料到了后来战事的发展进程并为此作了准备。
    中国现代军事学家蒋方震极为强调空军在战争中的作用,蒋介石接受了他的影响。1932年7月,蒋介石决定自任杭州中央航空学校校长。 1934年决定将航空署改为航空委员会,自兼委员长。他在为航空学校书写《训教》时,特别提出“空军救国”的口号。凡此,都可见他对空军的重视。这一时期,他积极倡议购买飞机,派员出国考察飞机制造工业,在国内兴建飞机制造厂,建设机场,实行防空训练,为重要铁路枢纽及黄河铁桥配置防空设备,使中国空军和防空力量得到一定加强。1936年10月,蒋介石到杭州主持航空学校第五、第六届毕业典礼,对中国空军的发展感到满意,曾在日记中写道:“五年之内,期赶上倭国空军则可以保我国之安全矣!”(注:蒋介石日记,转引自《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卷3,第337页。)
     结语
    “九一八”事变中,中国军队未作任何抵抗就丢掉了东北大片江山,蒋介石和南京国民政府因此受到了国人最严厉的批评和指责。此后,蒋介石和南京国民政府有所改变,其表现是:在淞沪地区和长城各口抗击来犯日军;在谈判桌上,南京国民政府也进行过若干抗争。但是,就其总体考察,这一时期,蒋介石和南京国民政府的对日外交仍以妥协和退让为特征。蒋介石实行这一政策,有其错误的、应予批评、谴责的方面,也有弱国面对强国时的无奈与不得已。它是一种政策,也是一种谋略。蒋介石在对日步步退让的同时,又以勾践卧薪尝胆的精神激励自己,进行抗战准备:对内,调整政策,比较妥善地解决了和地方实力派以及和中共的矛盾,同时,建设西南基地;对外,广交朋友,联络盟国。这些都为后来的抗战胜利打下了基础。
    【原文出处】近代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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