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乃天下之公器 中国古代,几千年大一统,官就是公,公就是官,私人的一切都归它管。公当然不可或缺,但只有公,没有私,那就过分了。现代西方,历史上有自治传统,主分不主合,个人是自治的极限,解放个人是解放商业,私是主体,公是附庸,公是不得已而为之,顶多起点调剂作用,但只有私,没有公,照样不行。 现在,你们写论文,有一套学术规范。这套规范从哪儿来,是不是什么都好,你们想过没有?几十年来,我一直在学这套规范,用这套规范,琢磨这套规范,也反思这套规范。 比如西方学生好辩,argument是论文少不了的作料。我行,我牛,现在的广告净这么吆喝,争强好胜才吃得开。我一直在想,这种风气从哪儿来? 知识分子,追求真理,真理在我,你没有,你是错误的化身,我当然得批你,否则让你乱了正声,那怎么行。这种专制主义,每个知识分子,骨子里都有,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宗教关乎信仰,最重辩论,西方有宗教传统,当然好这一口儿。他们喜欢打官司,法庭辩论也是西方传统,律师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 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关键还在,学术规范,背后是知识产权。学术也讲私有化。 然而,研究学术史,你会明白,饭要大家吃,学问靠大家做,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绝非一门一派某个老师某个学生所得而私也。 现在,大家喜欢说,“文革”是文化浩劫。红卫兵,“破四旧”,砸了一些庙,毁了一批像,但博物馆无恙,考古遗址无恙,当时没有地毯式的盗墓,没有文物买卖,没有全民收藏热。毛主席号召“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中国的考古发现,里程碑式的发现,都是因此而发现,参加发掘的经常是解放军,大干快上,谁都不讲个人,当时也不能讲。当时,有个红楼整理组,把全国最好的专家集中在一起,整理新出土的银雀山汉简、马王堆帛书和睡虎地秦简。每本书都是集体讨论、集体写作,集思广益,水平很高。张先生是此役的主要参与者。我觉得红楼精神,今天也有意义。这种基础工作,每人都单干,重复着干,实在没必要。 现在,古文字考释,一个字,考上几万字,同一篇东西,所有人都在抢注发明权。论文全是集释,脚注密密麻麻,有用没用一箩筐。这么干,首先一个问题,就是脚注套脚注,叠床架屋,重复著录,烦琐到一塌糊涂,已经没法写文章。李学勤先生讲,清华简,不能这么搞,注释要简化,不注发明权。 发明权,现在叫知识产权,这个权,其实是个经不起追问的问题。《世本·作篇》给人类最早的发明定发明权,所有发明权,几乎都被归黄帝君臣,也就是古代的成功人士。 全世界,最早的成功人士是两种人,一曰僧侣,二曰武士,一文一武。信仰和知识归僧侣管,打仗和政务归武士管。中国传统不一样,读书做官才是成功人士,和尚道士在四民之外,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除了乱世,武人无用武之地。现代成功人士,又不一样,美国六大利益集团,犹太、金融、军工、科技、情报、传媒,这些集团中的人才是人上人,名利都归他们。 我们看博物馆,看祖宗留下的东西,器物那么美,壁画那么美,书法那么美,绝大多数都出于无名氏之手。我们吃的每一粒粮食,我们穿的每一件衣裳,我们用的每一件东西,究竟是谁创造,是谁发明,我们看到的只是老板的商标,老板的Logo,工人不留名,农民不留名,很多战士,也是打死就打死了,葬在无名烈士墓。 老师的本色是学生。作者的本色是读者。谁都是先当学生,后当老师,先当读者,后当作者。学生要读书,老师更得读书。我特别喜欢读者这个身份。我的文章,很多都是以“读”字开头,越来越多。读,当然首先是捡好东西读,有意思的东西读。 学术乃天下之公器,现在怎么讲?别人在前面铺路,全是你的靶子,对吗?你把自己弄成一个错误吸尘器,累不累? 1979年6月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术委员会成立留影。前排左起:王毓铨、白寿彝、邓广铭、侯外庐、尹达、翁独健、胡厚宣、张政烺;后排左起:郦家驹、梁寒冰、孙毓棠、李学勤、田昌五、林英、熊德基、杨向奎、牟安世、黄烈、林甘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