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故事不可能像驶向新大陆的哥伦布那般曲折动人,若写成“起居录”格式的流水帐吧,我又不是旧时的帝王、当下的明星。 然而,我常有拿笔的念头,这冲动来自外界的刺激。试举一例,2005年为配合浙赣铁路电气化改造工程,我在浙江龙游县湖镇寺底袁村发掘古代墓地,当地记者来采访,对发掘成果的介绍,并不十分在意,问题全是挖出了何种宝贝,哪件文物最贵,值多少钱等等。我说,配合基本建设的考古发掘是抢救祖国的文化遗产,考古工作是为了还原古代社会生产、生活的种种细节。 这是实话,但朋友以为我只是个大话连篇的家伙,追问“到底值多少钱”。我只好如是作答“我又不是做买卖的”。朋友觉得无趣,翻看我的工作笔记,平常的手写,我经常会写繁体字,这是书法爱好者常见的习惯,无所谓好坏对错。第二天,报纸出来了,说在龙游发掘的考古工作者,年纪并不很大,却一手繁体字,言下之意,考古之人,入戏太深,已与时代脱节,不知今夕何夕。 这件事说明了公众对考古常见的几种误解:一、考古是挖宝的;二、考古人近于古董商,至少对市场行情有相当了解;三、考古人是老气的,至少与时尚相当隔膜。 我终于决定写些闲杂的文字,希望读者明白这只是误会。 二 我念高中时,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跟今天一样,文史哲及考古专业并非热门,据说是不挣钱——事实确实如此。我母亲希望我读金融或者法律专业之类的,今天,她依然作如是观。 我的成绩还行,否则念不了考古学专业。当时,国内设有考古专业的大学不多,通常就是顶尖的几所综合性大学。这不是“我的朋友胡适之”,事实如此。 高中时代,我的数理化成绩也不太坏,却依然选择文科,只能认为我对文史确有兴趣。但我对考古并无了解,听说过的考古学家,只有裴文中一人,发现北京人头盖骨的,教科书有载。我更崇拜鲁迅先生,以为世界上简直不会再有比《故乡》《阿Q正传》更好的文章了,这也出自教科书。 我的大学志愿全是历史学,为照顾母亲的意见,可能也填了金融等热门专业。后来知道,凡填了冷门的,多半会被录取,热门不缺人,冷门难得有主动送上来的,当然优先考虑。我现在想,假如当年听母亲的话,今天会不会在外企公司里上班。 但结果被厦门大学考古专业录取,却是此前不曾想到的。老师安慰说,考古与史学是兄弟学科,其实,现代考古学尤其是史前考古,与扎根文献的传统史学很不相同。 大学里的考古专业课,大概按时代先后编排,先教旧石器,然后依次为新石器、商周、秦汉直至宋元考古,明清两代距今不远,一般不作为考古的对象。课堂上,听到的不是元谋人,就是北京人,不是夹砂红陶,就是泥质灰陶,动辄距今几万几千年。如此专门的学问,对一位毫无准备的学生,是无趣的。我至今对石器时代兴趣缺缺,可能是被当年吓着了。 随后的课程,也只是随兴听一些,懈怠的原因是兴趣不在。而古文字、古文献等非主流的选修课,反而更用心。当时,学习比我刻苦的同学不在少数,奇怪的是,用功的同学后来反而大多改行了。 现在想来,我对考古并非一味排斥,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便不能发现其中的趣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