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治者总想要表现出征服者的样子。画面中的丹王戴着高贵的头饰(王冠中间的眼镜蛇),一手执权杖,一手执鞭,以强大的力量击打胆敢来犯的敌人。敌人最终当然是失败了,他们颓然倒地、匍匐讨降。图像似乎意犹未尽,丹王与敌人之间还刻有一行令人胆寒的文字:「彼辈将遭灭顶之灾。」 图像将丹王的辉煌霸业定格在一个伟大的瞬间。图像的绘制、复制、流传,似乎就能让这个瞬间永远延续下来,千秋霸业,万世不灭。这是古埃及的权力模式——塑造全能的、战无不胜的法老形象,强化埃及的民族意识,由此巩固政权。 考古学家托比·威尔金森指出:「对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而言,最具凝聚力的事莫过于团结一致对抗共同敌人,而敌人的真假其实并不重要。战争帮助埃及人建立国家意识起到了关键作用。」丹王所统治、管理的领土大得惊人,鼎盛时期囊括了几乎整个尼罗河谷。 此类权力图像在当时的埃及很是普遍。在某种意义上,这塑造了某种「想象的共同体」——「想象法老的共同体」。古埃及人尽管未必与境内同族多有联系,但大家肯定都知道法老,而且对法老的权威形象有着统一、明确的认识:法老具有无上的荣耀与能力,能够抵御境外强敌,平息境内叛乱,取悦神灵并获得神灵的慷慨庇佑。 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埃及法老何以调动千万人力为其修筑金字塔陵寝。人们真诚地相信,只有遵从国家的安排,埃及的神灵才会继续庇佑他们,幸福安定的明天才会如期降临。 结语:虚构故事的死与生 热播奇幻美剧《权力的游戏》中,瓦里斯曾让提利昂猜一个谜语:「三个大人物即一个国王、一个教士和一个富商同在一室,中间站了一个剑手,他们都叫这个剑手杀掉另外两个人,剑手会杀谁?」 瓦里斯:剑手会杀谁? 提利昂认为这取决于剑手。瓦里斯指出,如果剑手是最关键因素,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假装认为国王握有至高权力呢? 正如瓦里斯所言:「权力存于人心。信则有,不信则无。惑人的把戏,如浮影游墙。即便是矮小之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虚构故事便是游墙浮影,本质上意味着一种权力。 权力关系依附于特定的虚构故事之上。随着故事的讲述与被相信,权力才得以施展。古代先民依靠口述传说聚集成群,通过权力图像众志成城。不过,虚构的故事能够制造共同体,却不能使之有序运转。文字的发明,才使得大型组织的协调运作成为可能。 不过,赫拉利的论述还是不免粗疏。有一个关键问题他尚未处理:在现代社会中,虚构故事如何取信于人?取信过程是如何展开的? 就这个问题而言,赫拉利不如罗兰·巴特「神话修辞术」(1957)的精细,也远不及米歇尔·福柯「话语形构」(1969)的深刻。借用瓦里斯的比喻,赫拉利只是指出了「游墙浮影」的欺骗性或者说操纵性,而并未进一步揭示「浮影游墙」的运作机制:轨迹、明暗、大小、时机,等等。阅读赫拉利,或许能令我们有所感悟,但启示也毕竟有限。 进入现代社会以来,随着传播介质的日新月异,传统社会中稳固不变的、令众人信服的虚构故事,开始变得不合时宜。一方面,人们开始意识到虚构故事不过只是人为的编排,人们总能找到证据去质疑虚构故事的真实性;另一方面,虚构故事不再定于一尊,开始被更多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讲述。虚构故事有了更多的版本,掺杂了更多的内容,变得越来越复杂。人们开始频繁地追问:凭什么相信「被虚构」的故事?凭什么相信「这个」故事? 在网络时代,人们的传播行为越来越多地被中介化、被数字化、被虚拟化。成千上万个虚构故事被日夜讲述,稳固不复往昔,真相愈发可疑。总有人拒绝相信,但总有人正相信着。在网络时代,人类前所未有地分裂,也前所未有地被连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