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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时期的雅典城市文化述论[①] 解光云 （安徽师范大学， 芜湖 241000） 《历史教学》2007年第10期 [作者简介] 解光云（1964－），男，安徽省合肥市人。历史学博士。博士后。安徽师范大学教授，世界史专业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16世纪以前的世界史研究，尤专于西方古典文明研究。 [摘 要] 古典时期，依托于雅典城市的宗教节庆、戏剧赛会和公民教育等城市文化生活，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使得公众对古典文化的认知、理解、接纳和传扬，有了广泛的社会基础。希腊古典文化的本质即是以雅典城市为中心的城邦文化。发展突出的城市文化是雅典成为“全希腊人学校”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 古典时期，雅典，城市，城邦，文化 近些年来，作为历史研究的一个新兴领域，城市研究不仅受到国内学术界、同时也受到国外学术界的重视。学者们所关心的一个重要问题是，那些在历史上具有长久国际影响力的城市，其活力何在？本文旨在以古典时期（公元前6～4世纪）希腊世界中心的雅典城市为例，说明城市的根本活力在于其深厚的文化底蕴，而其主要体现于城市丰富的文化生活形态之中。古典时期的雅典之所以发展为“全希腊人的学校”，与其城市文化的繁荣密切相关。依托于雅典城市的宗教节庆、戏剧赛会和公民教育等文化活动，融通了思想，活跃了文化市场，使哲学家、智者或知识分子的思想和学识逐渐成为大众的“常识”。 [1](PP.170-172)从而使得民众对戏剧、雕刻、建筑、诗歌和论辩演说等古典文化的认知、理解、接纳和传扬，有了广泛的文化基础。由此，雅典不仅成为“全希腊人的学校”，甚至堪称古代地中海世界最为重要的文化中心。 一、宗教节庆 宗教节庆是指源于宗教崇拜并向城邦所有公民开放的公共节日庆贺活动。在雅典，狄奥尼索斯的冬季庆典、奥斯克福里亚节、乡村酒神节、戏剧节、花节和城市酒神节等，都是完全具有公民特性的正式仪式。[2](第72页)据不完全统计，古希腊的公共宗教节日约有300多个，崇拜的神祗超过400位。仅在雅典城邦，约有70个公共宗教节日，一年计有144天为公共宗教节庆期。[3] (P.103)除了泛希腊性的节庆和年庆以外，雅典一年12个月，几乎每个月的每一天都是节庆日，并且，这些节日大多与宗教有关。如每个月的第一天为“新月节”，第二天为善神阿格忒斯·岱蒙的圣日，第三天为雅典娜的诞生日，第四天为赫拉克利斯、赫耳墨斯和阿芙洛狄忒的诞生日等等。[4](PP.348-357)伯里克利在其著名的葬礼演说中言：“整个一年之中，有各种定期赛会和祭祀；……每天怡娱心目，使我们忘记了我们的忧虑。”[5] (Ⅱ,ⅩⅩⅩⅧ) 雅典的宗教节庆主要有泛雅典娜节、狄奥尼索斯节和厄琉息斯秘仪。泛雅典娜节是雅典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它是为纪念城邦守护神雅典娜的诞生而举行的，也是一个庆祝新年及丰收的节日。[6](P.232)于古雅典历或阿提卡历每年的元月即赫卡托庇翁月的第23日至第30日期间举行，主庆日为第28日。泛雅典娜节年年举行，4年一大庆，称大泛雅典娜节或泛雅典娜竞技会。节庆一连6天，有游行和赛马、赛战车、徒步竞走、角力、跑步、投掷等体育竞技，以及歌唱、舞蹈、朗诵、音乐、雕刻、绘画等艺术赛会和展演活动。如修昔底德所言：“在这些节日里，不仅有体育锻炼，同时也有心智和精神的娱乐，因为那时有艺术布景和表演。”[7] (第131页注释①)狄奥尼索斯节期间举行盛大的喜剧、悲剧、滑稽剧和酒神赞美诗赛会。伯里克利曾在雅典建造音乐厅，供泛雅典娜竞技赛会中的音乐比赛之用。[4] (P.263) 狄奥尼索斯为自然物葡萄和葡萄酒之神，因此，也称之为酒神。在神话中，狄奥尼索斯乃宙斯与塞默勒之子，是奥林匹斯山十二神之一。狄奥尼索斯节即是祭狄奥尼索斯神的宗教节日。在雅典有两个酒神节，即较小规模的乡村酒神节和较大规模的城市酒神节或大酒神节。前者于古雅典历或阿提卡历每年的6月即波塞冬月举行，后者于古雅典历或阿提卡历每年的9月即埃拉菲波里翁月的第10日至第17日举行。城市酒神节和乡村酒神节的程序安排基本相同。异邦人也可参加酒神节的节庆活动。“每年3月底4月初举行的城市狄奥尼索斯节是古希腊最隆重的节日，届时外籍权贵、商人和旅游者汇聚雅典，持续5～6天的节庆活动，甚至连罪犯也可获释参加。”[8](P.25)这也体现出宗教节庆的公共性。 厄琉息斯密仪是为了祈求保佑来世幸福生活的宗教祭仪，相传为雅典人纪念农神德密忒尔及其女少女神波息丰妮的庆典，每年春秋举行两次，其中于古雅典历或阿提卡历每年的3月播种时节举行的一次最为隆重。秘仪参加者须在海中沐浴净身而后献牺牲幼猪，然后口唱赞歌，手拿火把，将几天前从厄琉息斯带到雅典并存放在位于雅典卫城下面的厄琉息斯神庙的圣物，随游行队伍再护送回厄琉息斯，抵达后禁食行礼，表演圣剧，前后共10天。厄琉西斯秘仪大约存续1000多年，直到公元393年希腊被罗马皇帝提奥多西一世征服止。[9](第118页，注释②) [4](P.358) [3](PP.132-140) 在宗教节日里，祭仪游行是常见的节庆方式之一。游行队伍在雅典城市中心和城邦边界的宗教圣地（如雅典城邦西北郊的厄琉息斯秘仪等）之间，来回流动，形成双向交流与互动。居于中心城市之外的城邦人口，时常也被吸引到城邦公共节日庆典活动之中，“从而使城邦的成员形成一个意识上的整体，使得边缘获得一种中心地位。” [10](第105页)游行之后，人们在圣地的祭坛上举行献祭仪式。献祭所用的牺牲一般是牛或羊及其它物品，如，狄奥尼索斯节的牺牲有山羊、水果等。[4](P.354)隆重的献祭时，宰杀的牛羊多达上百头。献祭仪式结束后，所有参加祭祀的人一起举行祭餐，平均分享祭祀所用的牛羊肉。祭餐实则是公民群体的聚餐。 宗教节庆活动通常由城邦官员直接主持或管理。例如，王者执政官的主要职责之一即是管理秘密祭和狄奥尼索斯祭等宗教祭仪活动。[11] (LⅦ,10-2)抽签选举的常年司祭10人（每部落1人），主理某些祭祀并管理所有的四周年节等（每四年举行一次的宗教节庆）。[11](LⅣ,6-7)从公民中抽签选出负责祭神和主持祭祀仪式的官员，任期一年。抽签选出竞技裁判官10人（每部落1人），供职4年，管理泛雅典娜节的游行和音乐竞赛、体育竞赛、赛马，备办法衣等。[11](LⅩ,1-2)音乐赛会得胜者，奖品为银钱和金器。健美赛会得胜者，奖品为盾。体育竞技得胜者，奖品为橄榄油。[11]( LⅩ,3) 作为宗教节庆活动的体育竞技和艺术赛会等，把雅典人乃至全希腊人从希腊世界的每个角落聚集在一起。多方面的文艺人才竭尽全力参加竞赛，因为他们的观众不仅有本城的“乡亲”，更有来自辽阔的希腊各地的代表。“如此大规模的动员和聚会预示着更广阔世界中更自由的运动。”[12](PP.161-163)宗教节庆所导引的不仅仅是虔诚的信仰，还有对健康体质的追崇，以及对平等而自由的生活状态与竞争精神的倡导。不同城市间、不同民族间、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等，通过惯例的竞技比赛与交流，“向城邦社会根深蒂固的地方观念提出挑战。” [12](P.163) 二、戏剧赛会 戏剧赛会是雅典城邦的戏剧展演活动。雅典的每次公共节日都要上演新剧目。例如，在狄奥尼索斯节的祭庆日子里，连续5天的欢庆，主要是进行戏剧赛会。狄奥尼索斯节在很大程度上即是随戏剧展演而自雅典传布于希腊各地的。戏剧展演的剧目虽有悲剧和喜剧之分，但其首要工作当是创作剧本。实际上，悲剧抑或喜剧乃是剧作家对神话、历史和社会生活的感悟或体验的艺术再现。雅典城市不仅是戏剧展演的舞台，也为戏剧的创作和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素材。雅典戏剧所体现的悲喜荣辱也映照着雅典城市兴衰浮沉的演进历程。如果说“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文学史即是雅典城市史。”[13] (P.97)那么，此言同样适用于古希腊的戏剧。三大悲剧作家埃斯库卢斯、索福克勒斯和幼里皮底斯，以及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等众多的戏剧家，以其非凡的创作，参赛演出。在剧作家的笔下，反映城市风情和市井百态的作坊劳动、家庭生活、市集交易、奇闻趣事等不胜枚举。如阿里斯托芬的喜剧有很多情节即是反映形形色色的商贩生活。[14](680;766 ff.;175;757;1068)《骑士》自129节至149节，腊肠贩阿戈勒克里托斯（Agoracritos）与德莫斯（Demos）的仆人德莫斯忒涅斯的对白，艺术再现了社会底层民众对时局的不满和嘲讽以及“从市场里训练出来的”市井小人物的政治抱负。[15]（第96－98页）在喜剧《云》中，放贷人帕西阿斯（Pasias）和阿密尼阿斯（Amynias）与苏格拉底的门徒们同为剧中主要人物。由此可见，“只有在城市中它才可能为人类戏剧准备如此齐备的人物角色，也只有在城市中才可能有如此丰富的多样性和竞争性去活化戏剧情节，把表演者们推向精彩、专注、自觉参与的最高潮。”[12](P.139) 戏剧展演活动多是在祭典和节日中以集体方式依托于城市而进行。斯塔夫里阿诺斯认为，戏剧展演“只有在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才能发展起来，在其他地方是不可想象的。雅典城每逢宗教节日，便由国家出钱上演剧本，并组织公民集体观看。”[16]（第214页）通常，露天剧场是戏剧展演活动的中心。古典时期，露天剧场已成为雅典城市典型的公共空间和标志性建筑之一。为了使公民都能够观看戏剧表演，剧场的规模一般都很大，可容纳数千人乃至万人以上。位于雅典卫城之南的狄奥尼索斯大剧场可容纳15000人左右，经常是数以万计的人聚集剧场，观看悲剧或喜剧表演。 戏剧展演的观众主要是公民。有时候全城约有一半人口前往观演。公元前480—公元前380年的100年内，雅典演出的戏剧达2千多出。人们从中得到的不仅仅是愉悦，还有心智教育。例如，在每年城市狄奥尼索斯节戏剧展演的开幕式上，雅典城邦都要把同盟诸邦所缴纳的贡赋摆在狄奥尼索斯大剧场的舞台上，向全体公民展示。同时，在战争中牺牲的公民的儿子也全部走上舞台，以接受城邦的关爱和抚恤。[17](P.82)埃斯库卢斯的《波斯人》和阿里斯托芬的《阿卡奈人》等，更是教育、启发公民爱国情感的艺术范例。由此，戏剧赛会被赋予了展示城邦实力、对公民进行思想教育的丰富内涵。公民“正是从剧场中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并且遵循德尔菲的箴言：认识你自己！喜剧往往让人们在痛苦的笑声中受到磨炼。同时，在危机时刻从英雄和神灵的高大形象中认识到自己潜在的形象，有助于超越世俗的平庸。自我意识、自我实现，甚至自我超越，成为公民人格的新特征——或者，至少是少数觉醒者的特征。”[12](P.166)聚集于同一剧场的公民观看同样的表演，共同的文化活动，相似的情感体验，使人们逐渐获得的是一种集体的认同感和对雅典城市作为城邦中心的归属感。“不论是聆听讲演、吟诵或雄辩，还是在剧场观看悲剧或喜剧，每位观众皆是社会的人，政治的人，深爱着这座城市，……” [13](P.104)以城市为依托的戏剧赛会，在潜移默化中培养了公民的自我觉醒意识和爱国情操。 雅典的公民并非只是被动的观众。在感受戏剧赛会魅力的同时，公民也积极主动地组织、管理戏剧赛会活动或直接出演。例如，每年戏剧赛会所需要的合唱队队员皆出自公民。城市狄奥尼索斯节的合唱队队员多达1165人。年复一年的表演训练，无疑有助于培养高素质的听众、观众。[18](P.48)公民还根据剧情亲自设计和缝制演出服装、面具及其它道具。[8](PP.47-49)富有的公民还常常以公益捐（liturgy）组织戏剧演出。据载，由富有公民以公益捐组织的悲剧演出，约始于公元前502年。以相同方式组织的喜剧演出，约始于公元前487年。著名的政治活动家阿里斯提德、德米斯特克利都曾履行过组织悲剧演出的义务。[19](Ⅰ,3;Ⅴ,5)政治家客蒙还直接参加了埃斯库卢斯和索福克勒斯争夺冠军的评判工作。[20](Ⅷ，8-9)戏剧赛会中的合唱队队长——3个悲剧合唱队队长和5个喜剧合唱队队长，往往也是由雅典最富有的公民担任。因为公民被指定担负这些要花钱的任何一种公职时，都可以请求说，另有人更有钱，更有能力胜任此职，但这个请求人只有用与被要求者交换财产的办法，才能免去担任此职。[11](LⅥ,3) [21](第59页注释③)此外，每年戏剧节所上演的剧目，皆由从公民中抽签选出的官员确定，并指定富有的雅典公民担任戏剧的制作人。参演戏剧由从各部落中抽签选出的公民评委进行评判。 起初，戏剧赛会只是祭仪的附属品，但随着剧场日渐成为政治的论坛或休息与娱乐之所，戏剧赛会也被赋予独特的社会意义和文化价值，成为古典时期雅典城市文化生活形态的重要元素，“希腊城邦一般文化的高度水准，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组织民众、教育民众、启发民众的戏剧。”[22](第318页)正因为戏剧赛会在城邦公共生活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芒福德把与戏剧赛会直接相关的剧场的废弃，看作是希腊古典城市告终的一个标志。[12] (P.166) 三、公民教育 教育是雅典公民应有的权利。亚里士多德更是把文化教育看作是构建城邦的质的要素。他认为：组成每一城邦的因素，有质也有量。所谓“质”是指自由身分、财富、文化和门望；所谓“量”是指人数的多少。[23]（Ⅳ.12,1296b18-19） 在城邦发展的早期，祭司、书吏和诗人等是较早接受教育的群体。随着陶片放逐法（Ostracism）等城邦民主政治的运作，以及其它社会生活的需要，掌握一定的文字和书写知识，是公民参与城邦政治和经济生活所必备的基本条件与技能。例如，施行放逐法时，公民要将拟被放逐者的名字写在陶片上，如果不能识文习字，也就难以行使这一公民权力。由此，受城邦社会发展的推动，教育逐渐面向公民全体。约公元前6世纪末，作为公民教育主要园地之一的学校开始出现。男子从6岁或7岁接受学校教育。上学的男童由称作paidagogos的奴隶陪同。女子也享受同样的教育，但并不清楚是否和男子同校学习。老师主要由奴隶担任，也有少数的自由民充任教师，这些自由民教师往往是教师中的“领导”。至公元前5世纪，大多数男性公民都具有一定的阅读和书写能力。“伯里克利时期，每个雅典人都会书写，富家和中等阶层家庭的男子常去体育馆求知和锻炼身体。在学校里，雅典人背诵和学习荷马史诗、赫西俄德的作品。梭伦的诗歌、索福克勒斯的戏剧、提奥格里斯（Theognis,哀歌体诗人，创作盛期为公元前544～公元前541年）的哀歌及其它抒情诗文，在节日里常被吟诵或表演”[24](P.123) 教育内容主要有书写、音乐和体育3项课程。男女教育内容基本相同，女子教育更侧重于在家里由母亲授以家务劳动技能。阅读、书写、算术和文学课程由文法教师（grammatistes）教授。荷马等人的文学作品常被用以吟诵和默记，进行道德修练。音乐和抒情诗由七弦琴演奏者（kitharistes）讲授。体育课程由专门的体训师（paidotribes）传授技艺。 从教育内容可见，古代雅典公民教育所追求的是心智与身体和谐发展的教育。雅典人在7岁到20岁期间都要接受旨在培养和谐发展的缪斯教育（主要是指智育和美育，包括文学艺术、音乐、戏剧、哲学辩论等方面的教育），以期“在生活的许多方面能够独立自主，并且在独立自主的时候，能够特别表现出温文尔雅和多才多艺。”[5](Ⅱ.ⅩLⅠ.)公民教育的这一特点集中体现于体育馆的设置上。 体育馆在希腊人的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是正规教育计划中对音乐和文学的补充。是一个适宜于男孩和年轻的男人们跑步、骑、拳击、摔跤、掷铁饼或玩各类球的地方。”[25](P.139;P.143)运动和军事的需要，决定了体育馆首先应该满足体育锻炼和训练良好士兵的需要。但其功用绝非仅限于此。柏拉图学院、亚里士多德学院等所设的体育馆，皆是集运动、健身、教学、研究、著述等为一体的文化教育与交流空间。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经常光顾体育馆，传授哲学、伦理、逻辑、修辞等文化知识。 公元前5世纪时，雅典还没有更高层次的教育组织体系。富裕家庭的男子可以一直受教育至18岁，由“智者”等专业教师，教授医学、法律、修辞以及其它一些时兴的课程。这些“智者”迁徙不定，可谓“流动的知识分子”，他们主要来自于伊奥尼亚和南部意大利，从一个城市流动到另一个城市，讲授地理、计算等科学文化知识。更多的“智者”专精于对自己的学生进行在公众场合讲演所必须的语言和文学知识技能的训练。因此，与其说“智者”所为乃思想教育，不如说“智者”是职业教师。[4](P.254)[26](PP.109-114) 至公元前335年，年满18岁的雅典男青年必须参加埃非比学院为期2年的体育和军事训练。公元前305年之后，复军役不再强制。埃非比学院逐渐成为富家子弟接受文学和哲学知识等的教育机构。 除了对公民进行必要的文化知识教育外，雅典城邦还通过美化城市面貌和创造良好的城市社会环境等，对公民实施社会教育。例如，公共宗教节庆、戏剧赛会、竞技赛会等，皆是雅典城邦对公民进行人生观、世界观和伦理教育的社会教育艺术形式。伯里克利执政时期，不惜动用国库资金和提洛同盟的金库贮存，大规模地兴建雅典卫城、神庙、大剧场、音乐厅、街道和大型雕塑像，使雅典城市最终成为“全希腊的学校”和希腊世界的文化中心。这些城市建筑和公共设施所蕴涵的艺术、宗教、神话、历史等的博大价值，对公民的教育意义是不可估量的。苏格拉底曾告诫陪审法官们，要到市政广场的社会生活中去学习修辞艺术，而不必期望从他那里学得更好，并指出：市政广场自由而充满活力的精神生活，为希腊哲学注入了生机。[25] (PP.67-68) 诚然，公民教育培养出一大批政治家、艺术家、诗人、哲学家、雄辩师、自然科学家等社会精锐。例如，在雅典政坛上发挥重要作用的政治家，都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他们或是精于诗歌，或是长于哲理，或是善于雄辩，或是热心倡导和发展文化事业，乐于接近知识分子。开创雅典民主政治时代的梭伦就是一个大诗人，被誉为“希腊七贤”之一。庇西特拉图在公元前560～公元前527年期间，先后3次（公元前560年～公元前556年、公元前550年和公元前546年～公元前527年）执政于雅典。他虽然是一个僭主，但在其统治雅典的30多年中，对文化事业的发展却有独特的贡献。庇西特拉图倡导建立希腊最早的图书馆，始建雅典娜女神庙，招募艺术家和诗人来雅典发展文化事业，提升公民的生活旨趣和智力。庇西特拉图还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整理成为定本，并使之成为希腊人进行教育的不朽教材。后来十分兴盛的戏剧比赛，也是在庇西特拉图的时代才开始得到支持和承认，并定期举行。由于庇西特拉图的努力，雅典在其执政时期才开始成为“真正的城市”和“希腊文化和教育的中心”。[13](P.99) [27](P.85)伯里克利更具有多方面的才能，不仅有深厚的音乐和文学上的修养，而且有超群的雄辩技艺，通晓进步的哲理。作为城邦的最高领导人，他曾大力倡导文化事业，把雅典变成全希腊人的学校。从公元前447年开始，伯里克利就主持大规模地兴建各类公共文化设施，如剧场、音乐厅、帕特农神庙、雅典卫城正门、维斯塔神庙、苏尼昂海神庙……以及附属于这些建筑的各种塑像、浮雕等精美的城市造型艺术。不但如此，伯里克利还常常亲自参加主持各种文化活动，主办过戏剧演出，担任过节日音乐比赛的评判员。如公元前472年，他亲任合唱队的队长，资助埃斯库卢斯的戏剧《波斯人》的演出。他还广交知识界的朋友。哲学家阿那克萨哥那、苏格拉底、普罗泰哥拉，索福克勒斯、菲迪亚斯、希罗多德等都与伯里克利过从甚密。客蒙虽是贵族派的首领，但他热心文化事业，曾慷慨解囊，不惜自己的财富去资助剧场建设，筹办戏剧比赛等。 公元前5世纪以后，学院在雅典广泛流行，成为雅典较高层次教育的重要园地。例如，公元前392年，雅典著名的演说家伊索克拉特在雅典城创建修辞和哲学学院，主要传授讲演术。希腊世界众多的学生来此学习，其中有许多是著名的政治家、哲学家和演说家。如雅典政治家安德罗提翁（Androtion,公元前410～公元前340）、雅典演说家希波里德斯（Hyperides,公元前390～公元前322）、阿提卡演说家伊塞优斯（Isaeus）、雅典将军提姆修斯（Timotheus,？～公元前354）等。伊索克拉特开办学院50年，3至4年的课程收费1000德拉克玛。[4] (P.254)公元前385年，柏拉图于雅典市郊的阿卡德米亚（Academia）创立学院，园内设有图书馆、授课厅和宿舍等，主要传授数学、几何学、哲学、天文学和音乐等，以追求知识为要旨，没有固定的课程设置和年龄限制。柏拉图学院持续至公元529年。该学院是古希腊第一所真正招收学生的学校。很长一段时间里，柏拉图学院一直是希腊乃至地中海世界的一个学术中心。从学院学成出去的许多学生，在地中海世界的众多地方，传播着柏拉图的哲学思想。公元前335年，柏拉图的学生、古希腊哲学家和科学家、“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亚里士多德也在雅典东面的吕库姆创立学院，从事教学和著述。即便在希腊化时期，学院仍然时兴。例如，公元前311年，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在米特林（Mytilene）创办学院并任教。公元前307年，伊壁鸠鲁定居雅典，兴办“伊壁鸠鲁学院”，学院的学员来自社会各个阶层，包括妇女和奴隶。约公元前300年，古希腊哲学家、斯多葛派创始人芝诺在雅典开场讲学。 此外，在古代雅典城市，还有一些文化人或知识分子，以传授某一领域的专门知识为主，开办学院，著述讲学。[1] (PP.168-190) 诸多学院与学派并立于雅典城市，使人们在更多学习选择的同时，加深对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认识和了解。例如，亚里士多德开办学院进行自然科学研究；柏拉图向学生讲授神学唯心主义；伊壁鸠鲁开办学校，提倡无神论等。而智者学派的学者们教授在公共场合下演说的艺术和辩论的技艺，为培养适应民主政治时代所需要的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人才作出了贡献。雅典的民主政治，决定了当时的社会不是靠暴力、行政手段，而是靠辩论、才识赢得人心的。古典时期雅典的行政管理主要是口述施行，基本上没有行政文书。[28](P.140)雄辩的口才，超群的才华，是每一位企求成功的政治家必备的要素。“……雄辩成为政治的重要工具。对政治领袖来说，说服观众、听众的能力比做事的能力更重要。那些象阿里斯提德或德米斯特克利这样的做事很好的人，经常令人怀疑。”[12](P.182) 总之，这些学院或学校，都是城邦政府所允许的，并认为是为青年的显赫前途提供训练所必须的。各个学派，不同思想，依托于雅典城市，同存于雅典城邦。人们自由选择聆听哲学家、智者或知识分子的讲演。有些人甚至步行很远来到雅典。据称，住在庇里尤斯港的安提斯特尼（Antisthenes,约公元前445年～公元前360年）曾每天步行5英里至雅典听苏格拉底的讲演。[1](P.173) 从更大范围来说，公民教育提高了民众的整体文化素质，得益于此，“古希腊人在几个世纪里对自然界和人类潜在能力所作的发现，超过了古埃及人或苏美尔人在几千年中的成就。所有这些成就都集中于希腊城邦里，尤其集中在这些城市中最大的雅典城市。”[12](P.148)艾伦勃把“人民的才智”列为希腊文明产生的三大要素之首。[29](P.243)正是基于对公民的良好教育，“雅典人毫无疑义的既是长于诉讼、精于法律的民族，又是政治家、战士、艺术家和戏剧家精英荟萃的民族。”[27] (P.186)恩格斯曾如此高度评价古希腊人的科学智慧：“虽然18世纪上半叶的自然科学在知识上，甚至在材料的整理上高过了希腊古代，但是它在理论地掌握这些材料上，在一般的自然观上却低于希腊古代。”[30] (第365页) 上古时代的晚期，希腊文化逐渐衰败。此时，希腊语和拉丁语“已经在衰退和死亡”。[30](第530页)所幸的是，公民教育所造就出的一批文化人、知识分子，以其聪明才智和创造性的劳动，为传承希腊文化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例如，大量的手抄本希腊典籍文献，精美绝伦的古典建筑和雕刻艺术等，乃是文化人智力劳动的结晶，浓缩着希腊古典文化的精要。这些劳动成果，在历史的兴衰更迭中，延续了西方文化的一脉香火，奠定了近世文艺复兴的文化基础。[31](PP.42-46)于是，后世的人们得以在“拜占廷灭亡时抢救出来的手抄本，罗马废墟中发掘出来的古代雕像，在惊讶的西方面前展示了一个新的世界——希腊的古代；在它的光辉形象面前，中世纪的幽灵消逝了；意大利出现了前所未见的艺术繁荣，这种艺术繁荣好象是古典古代的返照，以后再也不曾达到了。”[30](第360-361页) 小 结 古典时期，雅典城市独步称雄于希腊乃至地中海世界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很好的利用了政治、经济和军事优势，发展城市文化，而非斯巴达那样的军事强化。依托于雅典城市的宗教节庆、戏剧赛会和公民教育等，既是广泛意义上的、世俗性的、以城市自由公民为主体的文化生活形态，也是教化民众素质的心智启蒙过程。[②]重在发展城市文化，促进了雅典公民的意志、心智、思维和道德力量的飞跃。具备了如此精神力量，即便在雅典倍受强压之时，仍可保持较小的城市规模而以激发城市的智力来面对挑战。[28](P.34)诚如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国葬典礼上的演说所言：“我们是自愿地以轻松的情绪来应付危险，而不是以艰苦的训练；我们的勇敢是从我们的生活方式中自然产生的，而不是国家法律强迫的；……我们不花费时间来训练自己忍受那些尚未到来的痛苦；但是当我们真的遇着痛苦的时候，我们表现我们自己正和那些经常受到严格训练的人一样勇敢。……我们爱好美丽的东西，但是没有因此而至于奢侈；我们爱好智慧，但是没有因此而至于柔弱。我们把财富当作可以适当利用的东西，而没有把它当作可以自己夸耀的东西。”[5](Ⅱ.ⅩL.)基于发达的城市文化，雅典开创了一个极其辉煌的历史时期，“它创造了这样一个精神与智慧的世界，以致于今天我们的心灵与思维不同于一般。那时候所创造的艺术作品，所产生的思想观念，直到现在都没有被人们所超越，达到它们水平的例子也寥寥无几。西方世界中所有的艺术和思想意识都有它们自己的烙印。” [32](第1页)由此可见，文化往往赋予城市以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和竞争力。这一点对于今天的城市发展仍不无借鉴意义。 Commentary on the Culture of Athens City in the Classical Age Biography:XIE Guang-yun (1964-),male,Associate professor,Anhui Normal University, graduate-sutudent tutor,postdoctor of Fudan University,majoring in the study of ancient society and culture in the west. Abstract: In the classical age, Relying on the plentiful contents and various forms of religion and drama performance and learning-education in Athens city, extensive social background was made for perception,understanding,accepta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the classical culture. The essence of classical culture in Athens is city-state culture relying on the center in Athens city. Flourishing culture of Athens city is the important reason for Athens to become a school of Greek. Keywords: Classical Age, Athens, City, City-state, Culture 作者简介：解光云（1964－），男，安徽省合肥市人。历史学博士。博士后。安徽师范大学教授，世界史专业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16世纪以前的世界史研究，尤专于西方古典文明研究。 E-mail: xieguangyun@hotmail.com 联系电话：0553－3827290 13955303598 通讯地址：安徽省芜湖市花津南路安徽师范大学社会学院 邮政编码：241000 [参 考 文 献] [1] Rihll, T.E. Teaching and Learning in Classical Athens[J], Greece and Rome, Vol.50, No.2, October 2003. [2][法]让-皮埃尔·韦尔南.古希腊的神话与宗教[M]. 杜小真译. 北京：三联书店, 2001. [3] Zaidman, Louise Bru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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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Bentson,Hermann.History of Greece from The Beginnings to The Byzantine Era[M]. Ottawa: University of Ottawa Press.1988. [25] 有学者将体育馆的发展历史分为4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早期的跑步或运动场（dromos）。第二阶段为古风时期的雅典式体育馆。第三阶段为公元前4世纪和希腊化时期。第四阶段为罗马时期。参见WYCHERLEY,R.E.How the Greeks Built Cities [M].second edition.New York & London:W.W.Norton & company. 1962. [26] Frost, Frank. J. Greek Society[M].third edition.Massachusetts:D.C.Heath and Company.1987. [27] Botsford, Geoge Willis.Hellenic History[M].forth edition. 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 1956. [28] Weber, Max.The City[M].New York:The Free Press .1958. [29] Ehrenberg, Victor .The Greek State[M].second edition.London: Methuen & Co Ltd.1969. [30]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31] 解光云.试析意大利最早发生文艺复兴的原因[J].史学月刊.1998 (2). [32] [美]伊迪斯·汉密尔顿.希腊方式——通向西方文明的源流[M].徐齐平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2005037477）；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2006sk088） [①]这里的城市文化是指依托于城市地域空间的精神文化，主要包括宗教、哲学、科学、文学、艺术和史学等。 [②]这里的教化，是指经由文化活动或文化教育，培育和赋予人性或人文素养的过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