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兩河地區的發展特徵之一,就是政治和族群的諸多變動,但卻享有相當一致的文化傳統。除了文字符號使用楔形文字外,在宗教信仰、社會習俗、法律、文學等方面,也都經歷了幾千年的傳承發揚… 兩河文明的多樣性和一致性 關於古代兩河流域文明的興起,有一個至今未解之謎,就是最早在當地發展出文字的蘇美人,到底是從何而來。蘇美人的語言自成一族,與後來使用閃族語(Semitic)的阿卡德人和巴比倫人完全不同,但是有證據顯示,其實在所謂蘇美文明一開始之時,就已經有使用閃族語的人生活在蘇美人四周。等到阿卡德王國興起,阿卡德語成為通用語言,蘇美語不再流行,蘇美文成為古典文字,只有學者才懂得,主要使用在文學和宗教作品中。阿卡德王國覆亡,烏爾第三王朝興起,蘇美語文得到一次短暫的復興,但到了巴比倫王國興起,閃族語文再度成為主流,從此蘇美語文就被打入冷宮,成為死文字。有趣的是,一直到公元前一千紀,即使蘇美語早已不再使用,學者們仍然傳抄古代蘇美流傳下來的各類文學和宗教性作品,這說明了,以蘇美文寫下的作品,在兩河文明的傳統中一直占有重要的地位。所以,儘管朝代更迭,不同的民族分別進入兩河成為主人,如阿卡德人取代蘇美人,巴比倫人(其實是由西方進入兩河的一種使用閃族語的遊牧部族)取代烏爾第三王朝,卡賽人(語言族屬不明)取代巴比倫人,而後亞述又取代卡賽,最後則由波斯取代亞述,這些政治和族群的諸多變動卻共享一個相當一致的文化傳統。這文化傳統大致上就是在蘇美文明興盛時期所建立的,它主要的特徵除了文字符號使用楔形文之外,在宗教信仰和文學、法律和社會習俗等等方面,都是自阿卡德以下諸朝代所共同繼承和發揚的。我們因而也可以將兩河文明做為一個單位來討論。 宗教信仰 宗教信仰在任何一個早期人類社會中都是重要的文化活動,但通常我們很難追溯其起源或最早的形式。在兩河流域,史前時期農村中的人已經會製造各種人物和動物的塑像,以及裝飾的物品,如串珠、骨雕、石刻等。埋葬習俗尤其可以表現出人們可能有的宗教觀念。在許多地區的墓葬中,考古者發現死者的頭骨常常被糊上灰泥,造成一個似活人的頭像,有時還被塗成紅色。這種習俗代表什麼意義?這些現象可以被認為是當時人認為紅色代表血和生命,頭骨塑成人像則可能代表人們希望死者以生前形象復生。但這些都只是學者的猜測。可以確定的是,這些習俗和當時人的宗教觀念有很重大的關係。 到了有文字的歷史時代,藉著神話、祭文、詩歌,和各類圖像資料,我們對兩河流域的宗教信仰有比較多的瞭解。基本上我們可以認為蘇美人的宗教是所謂的自然崇拜和多神信仰。所謂自然崇拜,是他們認為每一種自然現象背後都有一個神明,自然現象千千萬萬,神明自然也就充滿於天地之間。不過,蘇美人對於神明形象的想像卻不太豐富,因為他們基本上認為神明具有人的形象,並且生活在和人類社會相似的社會組織中。早期神話中,眾神在決定大事時,採會議議決的方式。曾經有學者認為,如果這可以反映當時社會的情況,也許可以說是一種「原始民主制」。這種說法其實反映出現代學者的主觀願望,實際上在早期社會中的部族長老共同議事,是情勢使然,與「民主」二字,不論是古希臘的有限民主,或是現代意義的民主,都有相當大的距離。 在所有的神明中,地位最高的原是天之神安奴(Anu),祂是烏爾(Ur)城的主神。祂的地位後來被空氣和風暴之神,尼普爾(Nippur)城的恩尼爾(Enlil)所取代。恩尼爾在兩河流域各城邦擁有相當高的權威,因而在各城邦的競爭中,有野心的政治領袖常常祈求恩尼爾的祝福。此外,大地是由恩克依(Enki)所統治,但又有一位母神伊南娜(Inanna)。伊南娜為地母(Mother Earth),又和生殖之神杜木基(Dumuzi)的神話有關。在蘇美神話中,杜木基每年死亡一次,後又復活,是植物生命循環的象徵。除了這些較重要的神明之外,尚有數以百計的次要神祇,他們分別掌管世間萬物,如溝渠有溝渠之神,斧頭有斧頭之神,等等。 宗教活動中最重要的部分,不外乎向神明祈福,於是發展出各種宗教儀式。蘇美宗教亦不例外,發展出了一些非常複雜的崇拜儀式。在祭儀中,有各種職司不同的神職人員,如掌香油者、頌咒者、作法者、占卜者、謳歌者。祭品則包括所有日常生活中的精美食品和衣物。在神廟中,除了每天的獻祭外,尚有定時或不定時的節慶。前者如新年祭典,後者則如神廟的啟用典禮或國王的即位大典等。有的時候,神明也會出巡,到城郊附近參加與農業有關的儀式。藉著出巡的儀式,人們共同分享一種宗教與文化傳統,有助於兩河地區文化的統合。兩河神廟中的祭司和埃及一樣,都要將身上的毛髮剃乾淨,以示其潔淨。在驅除惡運的儀式中,行儀式的祭司必須先淨身,以檉柳樹汁洗澡,再用檀香、松香、香水,以及硫磺熏身,去除體味。如果能夠用特別的水來洗潔就更理想,這特別的水是馬杜克神廟中蓄水池所取來的。 除了洗淨之外,食物的取用也有限制。為了要保持潔淨的狀態,行祭禮者不可吃魚、大蒜、韭菜等食物,以免在行禮時口中氣味冒犯神明。此外,在行儀式之前,不應有性行為。一些可吃的食物則包括燕麥麵包、啤酒、牛肉、鴿子等。人們相信,如果有不潔的情形發生, 就會遭神明處罰,遭到不幸,或者生病。 兩河宗教系統的另一個基本假設是,統治者是神明在世上的代理人,因而統治者必須負責修繕神廟,因為神廟的完善代表整個社會的豐足,而社會的豐足是統治者的責任。統治者之獲得權力,被認為是神明的挑選代理人,因而他的權力在理論上是及身而止。不過事實上父子相傳,成為實際的王朝統治,也是歷史的常態。 宗教信仰往往可以表現出一個民族的特質。蘇美宗教除了自然崇拜和多神信仰等外在的現象之外,具有什麼特質?從神和人的關係來看,蘇美人相信人是神所創造的,人在世上的目的就是事奉神明。不過,蘇美人又認為人很難瞭解神明的旨意,因而也就無法真正為自己的命運創造好的路途。他們又相信,世間的惡事也是神所創造的,人在面臨不幸時所能做的只是接受他的命運,向神明認罪乞憐,希望神明能開恩賜福。這種宗教心態,可以說是比較深沉的對人性和命運的省思之後的結果。人世間的各種傾軋活動,在某種意義之下,也可說是人的命運的詛咒。當人無法在人的邏輯之中尋得解釋,神明成為命運的最後裁決,大約也是自然的。 宗教要解決的問題,不但是生命的來源為何,人生的意義何在,也必須對人死之後去到何處有所交代。蘇美人認為人死後靈魂進入地下,入地之門就在烏爾城中。也有的說法是,人死之後,經過一片有惡魔的草原,越過草原之後,再渡過Khubur河,經過七重門,最後才進入死後世界。另一種說法是,人死之後是乘船經某條河流,越過地下的水流,進入地下世界。不過,在地下的生活情況到底如何,他們也不太能想像,只知道人死之後,原有的精氣和力量都消失,成為影子般的東西。大部分的人在地下世界中都過著極悲慘而痛苦的日子。在一段描述地下世界的神話作品中,有下面的句子: 不歸之地,艾瑞史奇葛的領域,辛(月神)之女伊喜塔決定前去;辛之女決定前去,去那黑暗之屋,伊爾卡拉之居處;走在那單行道上,去到那房子的人都被剝奪了光明,他們的食物是霉菌,他們的麵包是灰塵,他們住在黑暗之中,永遠看不見光明。 地下世界由尼爾格(Nergal)與艾瑞史奇葛(Ereshkigal)兩位夫婦神明統治,也有一個官僚系統,有各類官僚,包括專司死者名冊的官員,與中國的司命有些相類。不過人們又相信人死之後成為鬼魂,是可能會對活人造成傷害的,神明和法術師也會命令鬼魂去害人,而人則可以用各種法術去防範鬼害,或者給鬼獻上足夠的祭品。鬼之所以會回來害人,有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得到適當的葬禮或者祭品。這種觀念其實和許多其他社會,包括中國,有很相似的地方。至於惡魔,兩河人民認為是無以名其狀的邪惡力量,其中最著名的是拉瑪希圖 (Lamashtu)。拉瑪希圖是天神安奴的女兒,專害懷孕的婦女、年輕的母親和嬰兒。如果要對付拉瑪希圖,除了各種咒語之外,也可以掛另外一個惡魔帕珠珠(Pazuzu)的小雕像來驅逐拉瑪希圖。 整體而言,蘇美人的宗教情懷是相當悲觀的。有人將這種情況歸因於兩河流域的天氣,尤其是那難以預測的洪水,使得河畔的農人飽受命運的捉弄,因而產生悲觀的心態。的確,洪水的主題在兩河流域神話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以色列《舊約聖經》中所提到的洪水和諾亞方舟的故事,其實是源於兩河流域神話中一個大洪水故事。另一方面,人們的悲觀心態也可能與一個長期極權的政治社會形態有某些關係。當人在世間的遭遇常因統治者個人的好惡而定,個人對自身命運的控制顯得更為無能為力。於是人們除了向神明祈禱,也求助於法術和卜兆。實際上,兩河人民對法術的依賴可說無所不在。黑巫術用來害人,白巫術則用以迴避任何惡魔或人所可能造成的傷害。卜兆的目的是要預知可能發生的事,因為人們相信神明會用自然現象來向人顯示未來的事。最常用的方法是觀察獻祭動物的內臟,或者觀察星象。這些都得靠專家來進行。 蘇美人的宗教信仰是兩河流域地區宗教的基礎,此後巴比倫人和亞述人的宗教不論在神明譜系、宗教精神和神話傳承上都是根據蘇美宗教的系統而發展的。後世以色列人的耶和華一神信仰,其醞釀的背景也就是兩河流域。以色列人的祖先來自兩河流域,也是相當可靠的說法。 農業與經濟 西亞地區是世界上最早發展出農業的地方,但最初農業是在山坡草原地帶,後來才逐漸移向河岸邊,在兩河之間的沖積平原發展出早期的城邦文明。其實兩河地區應該至少分為南北兩部分來考慮。北部河流的支流較多,地形較崎嶇,農業區多分割為一些獨立的區域。南部地區,也就是蘇美地區,比較平坦,主要是由於此地是沖積平原,河川流速緩慢,不過當上游降雨量增加時,則會造成氾濫。人們在沖積平原上開挖溝渠,以利農業灌溉,因而對溝渠的維修和管理相當重視。他們用小的分支渠道,藉排水閘門來控制水源。實際上,蘇美地區的地形由於溝渠縱橫,仍然是相當破碎的,這也是為何有諸多城邦在該地興起但彼此不相統屬的原因之一。當然,城邦之間彼此爭取水資源的控制,也是時常引起衝突的原因。 早期蘇美地區在政治上雖不統一,各城邦的經濟情況卻可算是相當繁榮。由於政府能夠統籌水利灌溉工程,各城邦附近的農田一般均得到充分使用,生產足夠的糧食。當然,這也就意味著,政治秩序和農業生產之間有密切的關係,如果政治秩序崩解,水利灌溉不能順利,農業發展自然受到影響。大多數農田種的是大麥、小米、燕麥等穀物,每年秋季栽種,隔年四、五月收成。 此外,當然也有各種菜蔬和豆類,如扁豆、豌豆、萵苣、胡瓜、洋蔥、蒜、蘿蔔等以及無花果、葡萄、棗樹等果類。由於累積長期的農耕經驗,農民已有休耕的概念,對於農田播種和產量的計算和控制也相當有經驗。同時,他們也發展出利用不同作物的生長特性而交替輪種的方法。他們也相當重視和農業有關的知識。在一份「農作手冊」式的文獻中,作者談到農人應如何的從事灌溉,如何整理田地,使用何種工具,如何下種、澆水,何時應收割、儲存等等。 商業和貿易雖是城邦經濟的重要部門,但歸根究柢,土地是一切經濟活動的源頭。農民耕種土地,但他們是否能夠擁有私人的土地呢?在蘇美城邦中,神廟誠然占有相當多的土地。這是因為在早期的宗教觀念中,城邦屬於神明,人們所居所耕的土地也自然屬於神廟。不過在歷史時代中,神廟所擁有的土地實際上只占城邦所有土地的一部分,而神廟把這些土地一部分分配給廟中神職人員耕作,收入即作為薪水,再將其餘的土地分租給一些佃農耕種,收取部分收穫所得作為租稅。政府的稅收情況也相類似。從一些契約書可以看出,土地買賣事實存在,而從一件國王向平民購地的契約中,可以知道,即使是國王,也不能隨意強占百姓的房地,而必須付錢購買。 畜牧業也有很好的發展,牛和驢為耕作和運輸的主力,羊毛和乳酪、牛油成為重要的牧產品。毛皮製品是兩河城邦重要的業產。當時畜養羊群已經成為人們投資的對象,城市居民並不親自放牧,而委託專職牧羊者替他們牧養,甚至政府神廟也是投資人。 史前時代兩河地區的人們就已經和遠方有貿易關係,主要在交換一些本地缺乏的原料,如黑曜石、銅等。進入歷史時代,在食糧生產和手工業產品有餘的情況下,城邦彼此之間以及和遠方的貿易行為有更多的資料可稽。早期的貿易多半是由各城邦的神廟主持,這是由於神廟擁有大量的土地和附在其上的農民,農工產品的收成和分配都是由神廟來主持,分配剩餘的物資就可以用來作為貿易的商品。實際從事貿易的商人一般是由神廟或王室的倉庫中支領物品以為交換的資本,因此他們的身分有如王室行政組織中的一員。當然,其中也不乏以私人身分從事貿易的商人。這些商人有的旅行到很遠的地方,如小亞細亞的中部,並且在當地建立貿易根據地,進行長程和長期的貿易。 在早期的城邦經濟生活中,稅收已經是一個重要的項目。人們不但在買賣、農牧生產等方面要繳交固定的稅額給政府或神廟,在日常生活中許多時候也不免受到那日漸擴張的政府組織的壓榨,而必須繳交各種雜稅。一份拉格什城的文獻中提到,在公元前二千四百年左右,該城的人民在應付政府官員的不斷要索之外,還必須繳交離婚稅、埋葬稅等等雜稅。繳稅的方式當然仍是以實物繳付。人們已經開始使用固定重量的銀塊作為交易的標準,不過尚未發展出錢幣。 由土地的占有形態,可以顯現社會階級的結構。蘇美城邦中主要的人們主要分為貴族、平民、佃農、奴隸等四類。佃戶和奴隸主要的工作就是替他們的雇主或主人從事各種農牧業和手工業。但同是佃戶,替神廟或貴族工作的又比替一般平民工作的生活為好。奴隸的來源主要是戰俘,但是一般平民若是犯了罪,也可能被罰為奴。在蘇美人的觀念中,奴隸是主人的財產,可以自由買賣,若企圖逃亡,會受到嚴厲的懲罰。不過奴隸也有某些權利,如他們可以從事買賣、借貨,並可以用錢贖身。一個成年男奴的身價有時與一匹驢子相當。 手工業方面,如紡織、陶器製造等,均和農牧業有相應的發展。在紡織業中,甚至有奴工在其中工作,顯示出大量生產的性質。在許多城市中,考古學者發掘出各種手工作坊,顯示城市做為工業和商業中心的性格。手工業者有相當多的行業,如製造飾物的金匠、製造雕像的石匠、製造家具的木匠、製造皮革的皮匠、製造布匹的織工等。手藝的傳承通常是父子相傳,或者在同一家族中傳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