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是一个谜一般的神性人物,他的事迹既不为正史所载,也不为诸子所传,只见于《山海经》之中,尤其集中反映在“大荒”、“海内”两经之中。究其神系渊源与脉略,显不属于炎帝世系,也不隶属于黄帝世系,是与炎、黄两大神系并存的第三神系。 然而有意思的是,其事迹却往往与黄帝诸神暗合,其神系人物也与黄帝子孙们有着扯不清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探讨帝俊其神及其世系家谱,对于研究中国上古氏族及民族的融合过程有着重要的启发意义。 本文重在探究帝俊及其神系;同时通过清理帝俊神系与黄帝神系之关系,透视神话的历史化对上古神话的整合过程;也能或多或少地反映出文明时代政治的需要和文化心理对远古神话的改造方式。 一、帝俊考关于帝俊在中国古代诸神中的地位,今天众说纷纭,然一般认为帝俊当是上古时代东方民族的祖先神,这种看法是一致的,因为《山海经》记载的帝俊活动地及其子孙之国大多在东方。然而,我们却往往忽视了在南方、北方与西方等地也有帝俊的事迹和他的子孙国家,如西周之国,且帝俊之妻常羲“浴月”之地亦在西方。帝俊子孙为何会在西方出现,其事迹为何也与西方发生联系?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有趣的现象。另外,帝俊的事迹与上古诸神往往有重叠之处,如帝俊与黄帝、少昊、颛顼、帝喾、尧、舜等,诸神身上均附有帝俊的影子,究其原因,主要是后人对帝俊神话的分割与重植所造成的。但对于帝俊与少昊、帝喾之间的关系则非同寻常,探讨三人的关系是重建帝俊神系的关键,因为我们从种种迹象可以判断帝俊与少昊、帝喾本是一个神系,帝俊与帝喾为异名同实之神,少昊与喾之子契亦为异名同实之神,均为帝俊(喾)之裔。只有在证实这一关系之后,古神话中诸多有关俊、喾、少昊的问题便可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1帝俊与少昊的同源关系的确立要证明帝俊与少昊的血统关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据《帝王世纪》和《通志》等均言少昊,名挚,字青阳,亦称玄嚣,为黄帝之子。然而《山海经》中并没有少昊世系,它其实是战国以来,汉民族大一统观念的产物。后儒们尽管煞费苦心的编构少昊神系,却往往无法自圆其说,破绽百出。如《帝王世纪》《通志》言少昊建邑于穷桑,都于曲阜,那么少昊便是远古东方某部族的祖先了,穷桑处于东方;而《拾遗记》则云少昊生于穷桑,处于西海之滨,主西方,为金天氏,是白帝之子,那么“穷桑”便是西方之地了。这些矛盾表明在将少昊划归黄帝世系时,仍时时可见远古传说的影子。 在后世史化了的材料中,我们至少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证明帝俊与少昊的关系:其一,《山海经·大荒南经》云:“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而《拾遗记》卷一云少昊之母为“皇娥”,《路史·后纪七》云少昊之母为“娥”,这里的“皇娥”、“娥”实际上都是“娥皇”的误写或省写。其二,帝俊部族与少昊部族均是我国东部以“鸟”为图腾的远古同一部族。《山海经·大荒东经》载:“有五采之鸟,相向弃沙,惟帝俊下友,帝下两坛,采鸟是司。”义为:有两只五彩鸟,相对而舞,是帝俊在人间的朋友,帝俊在人间的两个祭坛,便是由它们管理的。这里的五彩鸟,实际上便是神话中的“凤鸟”,它与帝俊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应是帝俊部族的崇拜物。更主要的是,战国以来,人们称日中神鸟为“俊鸟”,何新《诸神的起源》云“俊鸟”便是帝俊,为太阳神的代名词。帝俊之“俊”又可写为“俊”①,这字在甲骨文中实为一个鸟的形象。少昊亦与“鸟”有不解之缘,《通志》卷二《五帝纪》云:少昊“有凤鸟之瑞,故以鸟纪官,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司正也,玄鸟氏司分也,伯赵氏司至也,青鸟氏司启也,丹鸟氏司闭也,祝鸠氏司徒也;睢鸠氏司马也,尸鸟鸠氏司空也,爽鸟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这俨然是一个“鸟”的王国,且以凤鸟为主,群鸟为辅,这与帝俊氏族为同一图腾信仰。其三,帝俊与少昊均为太阳之神。按《大荒南经》:“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所以帝俊无疑是日之父,当之无愧的太阳神。我们可以推想,这十个太阳很可能便是帝俊部族中的十大氏族,至于这些氏族的名称,由于历史茫茫,今天无从探讨了。它们与帝俊世系中的以十二月亮为代表的氏族②,组合成具有血缘关系的帝俊的部族。少昊也有太阳神之称,“昊”字亦作“白皋”,为“大明”之义,本为太阳之神的象征,当为帝俊之后这一部族的另一个伟大的先祖与承继者。基于以上三点,我们基本上可以断定帝俊与少昊的血缘关系。 2帝俊与帝喾同为一神而异名搜寻上古神话,探究后世传说,我们发现帝俊与帝喾竟有惊人的叠合关系。这些叠合是后儒们在改造与分化帝俊神话时所遗留下来的消化不掉的痕迹,足以证明帝喾的真实身份,且能让我们有足够的证据恢复帝喾的本来面目。这里,我们主要从以下五点来证明之:其一,《帝王世纪》云:帝喾刚出生时,自道其名为“俊”,“俊”与“俊”同音且近形,所以二人当同为一人。其二,史传后稷乃帝喾元妃姜女原所生,而《山海经·大荒西经》言“帝俊生后稷”,此亦可证喾与俊同为一人。其三,史传商代始祖契为帝喾次妃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商人之祖为帝喾,而王国维认为“俊”是商代高祖中地位最显赫者③,何新以为“俊”是商人的祖先④。 是亦证明“俊”便是帝喾。其四,《山海经·大荒南经》云:“帝俊生季厘。”郝懿行疏云:“文十八年《左传》云,高辛氏才子八人,有季狸,狸、厘声同,疑是也。”郝氏所言甚是,此正可以说明帝俊与喾本是一人,所以二人之子也同名。其五,毕沅《山海经·大荒西经》注云:“《史记》云帝喾娶女取訾氏之女。《索隐》曰:案,皇甫谧曰,女名常羲。”帝喾之妻与俊妻同名,当然不是偶然,也不足怪,因二神本为一人。 3俊之裔少昊与喾之子契同为一人史传少昊名挚,“挚”字便是商之祖契的“契”字,对此王小盾先生有过一段精彩的论述:“少昊和商民族的始祖契是一对相叠合的人物,少昊的名字叫做挚,在当时读作〔keɑt〕,和契字的读音是一样的,所以‘少昊挚’就是‘少昊契’。另外,少昊的‘昊’是由‘目犬’(xiè)字转写成的,目犬字的意义是鸟,或者可以具体说是一种纯黑色的小鸟。所以,‘少昊’一名中暗含了一个鸟图腾或玄鸟图腾。”⑤王氏从文字学与民俗学角度论证了少昊与契的重叠关系,二人显为一人。至后代,由于史家对神话的改造,将帝俊事迹嫁接到帝喾身上,于是便出现了契与挚两个不同的名称,且都为传说中的帝喾之子,后人不明二人同实异名,干脆便将两名分为二人,故《帝王世纪》辑本中,云契为帝喾次妃简狄所生,挚为四妃常仪所生。这样便将帝俊之妻常羲改嫁给了帝喾,连同她的儿子挚一起带进了帝喾家族之中,剥夺了帝俊的夫权与父权。然而这一拙劣的搬运手段更证明了喾、俊、契、挚的关系。综上所述,远古神话中的帝俊与帝喾本为一人的化身,帝喾本是从帝俊分化而产生的,且取代了帝俊始祖神的地位,大踏步地进入了中华民族的始祖神行列。 二、帝俊神系考略1帝俊为日月之父帝俊的神系的成员主要记载于《山海经》中,他有三位妻子:羲和、常羲和娥皇。这三位妻子之中,尤以前两位更加伟大: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山海经·大荒南经》)。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山海经·大荒西经》)。这两位了不起的女神生下了十日与十二月,从表象意义上讲,帝俊及其妻子们便是日月之父母,也是上古的日月之神,从神话的深层意义上看,两位女性繁衍了帝俊部族中一个崇拜太阳,一个崇拜月亮的两大氏族集团。2帝俊与他创造文明的子孙们在帝俊神系中,引以为自豪的还有他诸多著名的子孙,这些子孙以自己的才智开创了人类的新时代,使他的部族从低级的朦昧时代一步一步坚实地跨入野蛮时代,并向着文明时代挺进。帝俊生禺号虎,禺号虎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为舟。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山海经·海内经》)。帝俊生晏龙,晏龙是为琴瑟。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舞(《山海经·海内经》)。帝俊生三身,三身生义均,义均是始为巧亻垂,是始作下民百巧(《山海经·海内经》)。帝俊生稷,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玺,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山海经·大荒西经》)。这些已经足够了,舟、车、歌舞、琴瑟、百巧、种植,从食到行,从劳作到歌舞,无不闪烁着智慧之光。由此可见帝俊部族的发达及文明之先进。这些发明没有一项记在帝俊头上,而都归功于他的各个子孙们,这与史化了的神话中,一切发明均归于三皇五帝全然不同,而显得实在、可信。可惜,随着帝俊之神被分化以至最终被逐出神坛,他的这些子孙们也被赶出了人类历史的文化殿堂,他们的业绩被诸神瓜分了,如不赖《山海经》,后人怎么还能知道他们的名字呢! 3帝俊的子孙之国帝俊虽为东方部族远古始祖,但其后代子孙却在东、南、西、北各方建立起了各自的国家,虽然这些国家原来是一个个氏族或氏族集团,但国度之多,阵容之大,在诸神体系中是屈指可数的。在这些国度中间,可以断定为帝俊神系的有10个:有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中容人食兽、木实,使四鸟:豹、虎、熊、罴(《大荒东经》)。有白民之国,帝俊生帝鸿,帝鸿生白民,白民销姓,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大荒东经》)。有司幽之国,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食黍,食兽,是使四鸟(《大荒东经》)。有黑齿之国,帝俊生黑齿,姜姓,黍食,使四鸟(《大荒东经》)。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姚姓,黍食,使四鸟(《大荒南经》)。有襄山,又有重阳之山,有人食兽,曰季厘。帝俊生季厘。故曰季厘之国(《大荒南经》)。有西周之国,姬姓,食谷,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稷,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玺,生叔均(《大荒西经》)。有儋耳之国,任姓,禺号虎子,食谷(《大荒北经》)。有牛黎之国,有人无骨,儋耳之子(大荒北经》)。以上所及中容、白民、司幽、黑齿、三身、季厘、西周、儋耳、牛黎九国,加上殷商,便是十国。其中儋耳、牛黎两国虽未明言为俊所生,但禺号虎生儋耳,儋耳生牛黎,而帝俊生禺号虎,所以可断定儋耳、牛黎均为俊的子孙之国。在这些国家中,除中容与季厘二国“食兽”之外,其它都注明“食黍”或“黍食”。且中容、白民、司幽、黑齿、三身诸国均“使四鸟”,这四鸟便是虎、豹、熊、罴。因上古鸟、兽同为动物,故虽是兽,但仍名之曰“鸟”。 至于这“四鸟”的喻意是什么,我们认为它们是一些近血缘氏族成员所结成的支系氏族的称号,因这些国家(氏族)的同源关系,所以内部结构是一致的,每一国家(氏族)又划分成以动物命名的四个支系。这种相同的氏族组织方式更能说明它们源于同一祖先。其信仰如此相同,如食黍;组织结构如此相近,如使四鸟,哪怕散居在天地四方,也没大的改变,可见帝俊家族延续之长,联系之紧密。这对于探讨中国上古时代的社会组织与社会生活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这是炎、黄世系所不能具备的。 4帝俊部族迁移、散居的原因从神话记载中可看出,帝俊部族的产生、形成、壮大均在东部,主要的后裔之国也在东部,但为什么后来却分散于四方呢?这其中必定有一次重大的变故,最大的原因可能是部族与部族的战争。在古代部族中又有哪个部族可以让势力强大的帝俊部族四分五裂而被迫大规模迁徒呢?那便只有赶走炎帝部族又占据中原的黄帝部族了。这场战争的发动者便是黄帝部族的一位出色首领颛顼,被打击者是少昊。我们之所以如此推理,并非凭借想象,而是有迹可循的。《山海经·大荒东经》有:“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对这一段突兀而来的记载,我们无法借助别的神话资料弄清它的来龙去脉,现有的一些或许可以解释它们的资料大多是后人依据此条而附会、编造出来的。这里的关键词是“孺”字,治经者多以此字为养育、哺养之义,琴瑟为少昊娱乐少年颛顼的玩具。郝懿行云:“孺,盖养育之义也。”⑥又云:“此言少白皋孺帝颛顼于此,以琴瑟为戏弄之具而留遗于此也。”⑦为证明这种解释的合理性,人们往往引《帝王世纪》“颛顼生,十年而佐少昊”为证。因史传少昊即玄嚣,为黄帝之子,而颛顼又是黄帝之孙,则颛顼当是少昊的侄辈,颛顼少时依附少昊,长大后佐少昊,正是十分自然的事。殊不知,人们却遗忘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少昊并非便是玄嚣,当然也不是黄帝之子,而是生于东方部族之中,为帝俊之裔。将少昊、青阳、玄嚣合而为一纳入少典氏族是战国以后儒士们的杰作,并非原始神话与传说的本来面目。这里的“孺”字并非养育之义,而应为“亲睦”之义,《诗经·小雅·常棣》有“兄弟既具,和乐且孺”,这句中的“孺”与此同义。透过这句神话,让我们把想象的触角伸向远古洪荒时代之中,可以想见,当黄帝部族占据中原而向东发展之际,与原有的东方帝俊部族相遇后的那些场面。也许在开始的时候,黄帝部族的继承者与帝俊部族的继承者有着一种和平共处的信约,一个为了养精蓄锐,一个为了求得偏安,两个强大部族终于形成了暂时的联合局面,少昊在部族中接待了颛顼,且以琴瑟娱乐颛顼,表达亲睦之意,这才是“少昊孺帝颛顼”的神话内涵。之后,颛顼部族大举东进,击败了少昊部族,亲睦破裂,友好不复存在。琴瑟丢入大壑,正是对这种破裂的神话解释。对这场撕毁盟约后的血腥拚杀历史,神话中无明确记载,但是在史书中我们却找到了它的影子。《国语·楚语下》有一段这样的话:及少白皋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斋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这段话是后世儒家宣扬颛顼之才、之德的一个重要内容,其“绝地天通”确立了神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为后世帝王的独裁找到了理论的与实践的依据。事实上,这段话正是炎、黄、俊三大部族在中原进行殊死较量的历史缩影,以及黄帝部族在取胜后为巩固其地位的重大举措的反映。“九黎乱德”不仅包括帝俊部族,当然也包括炎帝部族。颛顼在赶走炎帝,击败少昊之后,为统治原来两部族的氏族成员们,以强硬措施废除这些氏族原来所尊奉的始祖神炎帝与帝俊,将它们改造后纳入少典部族,以彻底改变“夫人作享”的多神制局面,以确立黄帝为唯一的先祖,这便是“绝地天通”的真正意义。帝俊部族在经历这一重大变故之后,为求得生存,不得不大举迁移,一部分仍留在原来的地方,而另一些氏族分别迁往南、西、北,从而形成了这一东方大族散居四方的局面。而少昊却带着他的一些氏族到了西方,死后,被尊奉为金天氏,为西方之神。《山海经·西山经》云:“长流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其兽皆文尾,其鸟皆文首,是多文玉石。实惟员神石鬼氏之宫,是神也,主司反景。”这里的员神石鬼氏即为少昊,它由东方的太阳神变成了落日之神。少昊原来的居住地,在他迁移后,他的余部建立起了少昊之国。⑧当少昊西迁之后,氏族将原来东方的地名也带到了西方,所以在后代传说中,东西方均有所谓的扶桑、穷桑等地名,这些都与这场氏族大迁移有关。三、帝俊神话的分化与消亡作为远古东方部族的始祖神与后代子孙所崇拜的天地开创者的帝俊,他所繁殖的后人们在他的后裔英雄少昊统治时期,遭到了来自西方少典部族的毁灭性的打击。随着部族的解体与离散,帝俊后人们虽然在天地四方建立起了一个个独立氏族或部落,但是却无法形成一种强大的力量,他们只能在远离中原的边远地带默默地生活着,且保持他们氏族的种种信仰,代代传诵着祖先的业绩。 然而随着时代的流逝,几百年过去了,甚至几千年也过去了,时代的潮流无情地冲刷着他们记忆的堤防,远祖的身影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远祖的业绩也渐渐模糊起来,甚至为那些被少典部族所同化了的人们所淡忘,他们只能说出近世祖先的名字,却不知自己来于何方。于是,帝俊也就这样慢慢地消逝在历史的烟尘之中了。然而,尽管如此,在帝俊另一些后裔氏族之中,帝俊的名字却依据活在人们心中。帝俊部族中,一些英雄的子孙们的事迹仍在代代传诵着。正因如此,才会有文明时代所出现的《山海经》中的有关记载。这些说明历史的车轮虽能扰乱人的思绪,却碾不碎先人们那执着的记忆,时光的流逝并不是帝俊神话消逝的主要原因。使帝俊神话真正分化并逐步消亡的却是来自文明社会的政治的与历史化的巨大力量。为了使神话合乎政治的需要,为了建构有利于汉民族统治的黄帝世系,为了从历史角度为大一统社会找到依据,如不消灭帝俊神话,便不能确立黄帝世系。所以后代儒士与史家们费尽心机,采用改头换面法、枝叶移植法两大再造技术,将帝俊的名字从神谱中抹去了,帝俊也就这样被逐出了神坛。1对帝俊的改头换面对帝俊的改头换面,主要是通过创造五帝之一的帝喾来完成的,以帝喾取代帝俊,将其更名改姓,这一手段可谓釜底抽薪。《帝王世纪》云:“帝喾高辛氏,姬姓也,其母不见。生而神异,自言其名曰俊。”这种野史虽然已将帝喾取代了帝俊,但却仍然保留了“自言其名曰俊”的改造痕迹,但没来得及编制帝喾的谱系家世,后来经过各种正史与稗闻的附会、添加,确立了“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⑨的地位。《史记·五帝本纪》只言“高辛生而神灵,自言其名。”但省略了“俊”字,这一细微的变化,却将帝喾从帝俊的阴影中完全解脱出来,达到了脱胎换骨的效果。在将帝俊脱胎之时,将其后代子孙如季厘、少昊(挚),妻子(常羲)等,也在稍加改变之后转移到帝喾名下,从此以后,帝俊便消失了,帝喾则异军突起,成为五帝之一。2对帝俊神话的枝叶嫁接由于帝俊神系中原有的庞大家族及帝俊的巨大影响,晚出的帝喾身上无法全部体现关于帝俊的事迹与传说,而这些传说与神话事迹又充满生命活力,代代流传,于是后儒们便将这些有活力的神话分化开来,分别嫁接到黄帝、颛顼、尧、舜等身上,使得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帝俊的影子。这种嫁接首先反映在移植神话事迹方面。在神话中,帝俊之妻羲和与帝羲(或作仪)分别生十日或十二月,此为帝俊神话之精髓,人们便将这则神话重新改造之后移植到黄帝头上,变成了“黄帝使羲和作占日,常仪作占月”。于是帝俊的二妻变成了黄帝手下掌管历法的二大臣了。后羿神话也是帝俊神话系统中的精彩内容,《海内经》云,“帝俊赐羿彤弓素矢曾,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可见后羿为民除害是受帝俊派遣的,安民之功本应归于帝俊。但到《淮南子》那里,则变成了“尧之时,十日并出”,尧命羿去除害射日,将爱民之德转给了尧,同时也将后羿神话从帝俊神话体系中切割出来。通过这些移植嫁接手法,抽去了帝俊神话体系中的基本框架,使帝俊神话建构轰然倒塌。在偷梁换柱之后,又将帝俊子孙后代与妻子也慢慢移植出去,以达到完全消灭帝俊神话的目的。于是帝俊的诸子孙们纷纷改名换姓,帝鸿成了黄帝之子,中容成了颛顼之子,契成了帝喾之子,后稷也被喾占有。俊妻常羲改嫁了帝喾,娥皇走进了舜的宫中。人去楼空,梁折屋倾,帝俊神系终于变成了一堆废墟,留下的也只是些残砖碎瓦了。今天我们留连于这宽厚的基石之间,翻检那五彩的破碎砖瓦,想见那远古的朴质文明,不觉感慨万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