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龙,是上帝的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尽管形态差异悬殊,其象征功能却始终如一。 然而,龙不仅是一个神学象征;人们相信龙的存在。直到十六世纪,编年史里还不乏人看见龙的记载。龙血,更是中世纪常见的药物,可以从朱砂中提取,据说这种矿石凝结了垂死的龙的鲜血。据称,龙血治肾结石和失明,疗效最佳(Hogarth,p.124)。另据奈坎记载,龙肉价高,生意兴旺,尤以埃塞俄比亚为甚。在那儿,赤日炎炎之下,龙肉是难得的消暑珍品(Neckham,chap.147)。中世纪的龙,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繁殖起来的;养育它的,是《圣经》意象、古典遗产、民间传说和旅行家的故事,加上基督教的象征思维的通力合作。 人普遍相信世上有龙,这个不难理解。须知龙不过是栖息在中世纪的众多怪兽中的一员。鹰头狮身兽(griffins),半人半马的海妖塞壬(sirens),人鱼(mermaids),蛇怪(basilisks),独角神马(unicorns),诸如此类,绝不比龙来得稀少,且各有各的神学象征和人们熟悉的艺术形象。一如常见的鸟兽鱼虫,怪物在神创的秩序中也占着一席之地。 同样重要的,还有传说中的怪人。老普林尼[的读者]把希腊人笔下地中海以东遥远国度的各色畸形奇人,输送到中世纪来了。于是人们知道,在西方基督教世界外面,生活着一种狗头人(cynocephali),而利比亚沙漠有“刑天”样的胸面人(blemmiae),非洲腹地有侏儒族(pygmies),印度则有独脚快人(sciopods);后者躺在太阳底下,举起一条奇大无比的飞毛腿当阳伞。一俟旅行家带回那些民族的奇闻轶事,传教士便出发,去感化他们——他们存在于这神创世界的目的,得到了教会的认可。怪人同怪兽一样,可以帮助人们理解那超出已知世界的存在,将人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戏剧化、拟人化了(Friedman)。 五 欧洲人在十七世纪的科学革命和地理发现以前,对世界只有非常零碎、片面的知识,对其演变也极少理解:认知的起点,永远划在上帝创造的奇迹那边。如此氛围,怪物怪人[的存在]就不会比家禽家畜更令人费解。不管是龙,还是胸面人,其在神创论里的位置、目的、性质,一经确定,即可用来对付那个可怕的无法控制的未知世界,将它转译成人们熟悉的基督教世界观的语汇。 由此可见,要对龙的存在发生疑问,须有一个条件,即诠释自然界的模型不再把全能的造物主作为认知的起点,不再依赖古典传统,把它当作理解自然现象的知识源泉。虽然对鸟兽的直接观察和如实描述,是中世纪后期艺术的一大特点,有关欧洲动植物的经验知识,也早有猎人、农夫、药剂师及别的实用行业的积累;然而,中世纪以大学为基地的经院派学说根深蒂固,就连伴随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而来的欧洲思想的大转向,也触动不了(Raven,chaps.1-2)。毋宁说,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学者一头钻进了古典传统的故纸堆里,一心一意剔除中世纪的附会和误解。他们对观察自然界不感兴趣,只喜欢编订可信的版本(如老普林尼的《自然史》)和百科式的手册,收集考据古代作者的知识。这方面的佼佼者,是格士纳(Conrad Gesner,1516-1565)和阿德罗万蒂(Ulysse Aldrovandi,1522-1605)。格氏颇有影响的五卷《动物史》,出版于1551至1621年间,收录了古今作者描述的各种动物(还特意从中挑出一头两足龙,作插图)。阿氏著作等身,死后有两卷《龙蛇史》问世(参阅Thorndike,vol.6,chap.38)。上卷论蛇,就词源、形状、产地、象征、象形文字等一一考证;下卷用同样方式研究龙,滔滔不绝,一百多对开页的记述,都是他从通读了的古典作家跟《圣经》注释中钩沉所得。编者在书里附了插图,其中一幅,画的是1572年发生在波伦亚(Bologna)附近的“真实故事”:一匹两足龙被农民的大车撞到了。这龙的遗体,后来就保存在当地博物馆里。 《动物史》中龙的插图 《龙蛇史》插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