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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近公佈的《嶽麓書院藏秦簡（伍）》收録有幾條“內史倉曹令”，[1]這些律文對探討秦倉的相關問題具有重要價值。下面試在整理者意見的基礎上，談談對部分簡文的看法。不妥之處，敬請整理者以及方家指正。 ●令曰：縣官□□官（？）作徒隸及徒隸免復屬官作□□徒隸者自一以上及居隱除者，黔首居  251/2142及諸作官府者，皆日勶薄（簿）之，上其廷，廷日校案次編，月盡爲冣，固臧（藏），令可案殹（也）。不從令，丞、令、令史、官嗇夫、吏252/1854主者，貲各一甲。稗官去其廷過廿里到百里者，日薄（簿）之，而月壹上廷，恒會朔日。過百里者，上居所縣廷，縣廷案之，253/1925薄（簿）有不以實者而弗得，坐如其稗官令。 內史倉曹令甲卅254/1921 這條律文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其一，對“徒隸”等居作官府者，縣官需要按日分條記録勞作情況（日勶簿之[2]），並上呈縣廷。縣廷在收到各官的上呈文書後，按日編次並在月終匯總爲“冣”，以備案察。其二，根據各官距離縣廷的遠近，規定了上呈簿籍的頻次、時間、地點等內容。而在里耶秦簡中，可以看到這些規定的具體執行情況。 首先，第2142號簡提到的居作官府者應當包括“官作徒隸”、“徒隸免復屬官作□□徒隸”、“居隱除者”、“黔首居  及諸作官府者”等幾類人員，這些人員在里耶秦簡中也多有出現。比如，里耶8-495“倉課志”文書中有“徒隸行䌛（徭）課”，8-736是秦始皇三十一年四月十二日“倉是”上呈縣廷的徒簿文書，這些文書中勞作人員應當就是律文所言的“官作徒隸”。比較而言，里耶簡中的“作徒”或是“官作徒隸”的省稱。又，7-304號簡有“廿八年遷陵隷臣妾及黔首居貲贖責作官府課”，其中的“黔首居貲贖責作官府”當可與“黔首居 及諸作官府者”對讀，殘斷處所缺的文字或是“貲贖責”。 律文中的“皆日勶薄（簿）之”、“廷日校案次編，月盡爲冣”記録的是勞作簿的形成過程，而這可與里耶秦簡中“作徒簿”、“作徒簿冣”的形成相互驗證。我們知道，里耶簡中有眾多倉、庫、司空等機構製作的徒簿，並且這些徒簿可分爲“日簿”和“月簿”兩種類型。[3]試舉幾例如下： （1）丗一年四月癸未朔甲午，【倉是】□〼Ⅰ 大隸臣廿六人〼Ⅱ 其四人吏養：唯、冰、州、□〼Ⅲ8-736 □午旦，隸【妾】□〼8-736背 （2）二人付□□□。AⅠ 一人付田官。AⅡ 一人付司空：枚。AⅢ 一人作務：臣。AⅣ 一人求白翰羽：章。AⅤ 一人廷守府：快。AⅥ 其廿六付田官。BⅠ 一人守園：壹孫。BⅡ 二人司寇守：囚、嫭。BⅢ 二人付庫：快、擾。BⅣ 二人市工用：  、亥。BⅤ 二人付尉□□。〼BⅥ8-663 五月甲寅，倉是敢言之：寫上。敢言之。〼8-663背 （3）丗二年五月丙子朔庚子，庫武作徒薄（簿）：受司空城旦九人、鬼薪一人、舂三人；受倉隸臣二人。·凡十五人。Ⅰ 其十二人爲藇：獎、慶忌、  、 、船、何、冣、交、頡、徐、娃、聚；Ⅱ 一人𥿮：竄。Ⅲ二人捕羽：亥、羅。Ⅳ8-1069+8-1434+8-1520 丗二年五月丙子朔庚子，庫武敢言之：疏書作徒日薄（簿）一牒。敢言之。橫手。Ⅰ五月庚子日中時，佐橫以來。/圂發。Ⅱ8-1069背+8-1434背+8-1520背 （4）丗一年五月壬子朔壬戌，都鄉守是徒薄（簿）。〼Ⅰ 受司空城旦一人、倉隸妾二人。〼Ⅱ 一人捕獻。〼Ⅲ 二人病。〼Ⅳ8-2011 五月壬戌，都鄉守是□□□〼Ⅰ五月壬戌旦，佐初以來。/氣發。〼Ⅱ8-2011背 （5）丗四年十二月，倉徒薄（簿）冣：AⅠ 大隷臣積九百九十人，AⅡ 小隷臣積五百一十人，AⅢ 大隷妾積二千八百七十六，AⅣ 凡積四千三百七十六。AⅤ 其男四百廿人吏養，AⅥ 男廿六人與庫武上省， AⅦ ……GⅠ 女𠦜人爲除道通食， GⅡ 女丗人居貲無陽，GⅢ 女廿三人與吏上計，GⅣ 女七人行書酉陽，GⅤ 女丗人守船，GⅥ 女丗人付庫。GⅦ 10-1170[4] 前四例是倉、庫、鄉製作並上呈縣廷的徒簿，幾封文書應當都屬於“日簿”，這些記録與《內史倉曹令》規定縣官“皆日勶薄（簿）之，上其廷”的情況相符合。“廷日校案次編，月盡爲冣，固臧（藏），令可案殹（也）”，則顯示上呈的徒簿需要按日編次、並在月終匯總爲“冣”[5]，之後再妥善收藏。 這裡所言“冣”文書的處理，可以在里耶簡中看到具體執行的實例。除了整理者所提及的8-1559號簡“上五月作徒簿及冣（最）卅牒”之外，第10-1170號簡也是比較直接的證據。這枚由時間爲秦始皇34年12月的倉徒簿冣文書，不僅更符合《內史倉曹令》中關於倉的主題，而且根據其分條記録的內容，也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由“日簿”到“冣”的變化。 其次，律文還根據距離縣廷的遠近，規定了上呈簿籍的頻次和時間。其中，若稗官距離縣廷的距離在二十至百里的範圍內，則按日記錄，在每月朔日上呈一次。過百里時，則向“居所縣廷”上報。[6]律文沒有單獨提及距離在二十里以內的處理辦法，但考慮到距離較近的因素，縣官的簿籍可能是按日記録、當天上報。[7]也即，離縣廷較近的各官上呈徒簿的時間則要更靈活，而不僅僅局限於朔日。 ●令曰：毋以隷妾及女子居貲贖者爲吏僕、養、老、守府，及毋敢以女子爲葆（保）庸，令炊養官府、寺舍，不從令，255/1670貲二甲，廢。丞、令、令史、官嗇夫弗得，貲二甲。·內史倉曹令弟（第）乙六256/1780 律文中的“老”（  ），整理者注“當爲某類僕役”。今按，從字形看，整理者對“老”的釋讀當是可信的。“老”在簡文中當是與吏僕、養、守府並列的雜役類型。不過，秦簡牘中的各類僕役似無稱“老”者。反倒是“走”，具有上述特徵。比如，里耶秦簡8-756號簡“令曰：吏僕、養、走、工、組織、守府、門、 匠及它急事不可令田”，概與此律相關。比較而言，嶽麓律文提到的“吏僕、養、老、守府”或可對應里耶簡中的“吏僕、養、走、守府”，“老”似與“走”相對。考慮到秦簡中二者字形相近，頗疑“老”可能是“走”（ 《嶽麓伍》1779）之誤寫。[8]走，爲秦代常見的僕役類型之一。里耶簡中傳送文書者多爲“走”，如8-453“走祿以來”。[9]另外，里耶簡中還有倉管理“走”的記錄，比如10-1170號簡中有“丗四年十二月，倉徒薄（簿）冣：AⅠ；小隷臣積五百一十人；……·小男三百丗人吏走CⅥ”，即倉當月共安排了330名小隸臣（折合每天11人次）擔任“走”。這條《內史倉曹令》主要是關於倉對人員分工，若“老”字爲“走”之誤，亦與簡文主題相符。 另外，該律還體現了秦代倉分配任務所遵循的基本原則。這些原則包括：（1）不分配隸妾及女子居貲贖者擔任僕、養、守府等雜役。類似的規定，也曾見於睡虎地秦簡《均工律》[10]和嶽麓秦簡《倉律》[11]。比較而言，幾條律文內容相近但又各有側重，這也顯示了秦律、令之間的相互補充。（2）“毋敢以女子爲葆（保）庸，令炊養官府、寺舍”。這條律文顯示，秦代官方曾禁止以女子擔任葆庸，或令其在官府、寺舍中烹炊。之所以禁止這些行爲，應當是由於這些勞作一般會派遣專門的男性刑徒完成（比如隸臣），同時爲了更大的發掘其勞動價值，隸妾等人一般會被安排從事更能創造價值的工作（比如“織”）。 ●令曰：諸乘傳、乘馬、倳（使）馬倳（使）及覆獄行縣官，留過十日者，皆勿食縣官，以其傳稟米，叚（假）鬵甗炊之，其257/1663【有】走、僕、司御偕者，令自炊。其毋（無）走、僕、司御者，縣官叚（假）人爲炊而皆勿給薪采。它如前令。 • 內史倉曹令258/1779第丙卌六259/1913 該簡與倉發放稟食以及食物何人烹炊有關。律文提到，諸乘傳馬及覆獄行縣官者，如果滯留停留10天，便不能在縣官就食。在出稟粮食之後，會借出一些烹炊器具。如果這些人員有走、僕等輔助人員，令他們自炊。如果沒有走、僕等輔助人員，縣官可以借人爲其烹炊但不提供薪菜。反過來考慮，如果這些人員停留時間不超過10天，則可能是在縣廷中就食，並且由官方提供烹炊服務。 另外，該條律文可與睡虎地秦簡、張家山漢簡《傳食律》對讀。比如，“諸乘傳、乘馬、倳（使）馬倳（使）及覆獄行縣官，留過十日者，皆勿食縣官”一句，與張家山《傳食律》“諸□□及乘置、乘傳者□□，皆毋得以傳食焉231”、“其有事焉，留過十日者，稟米令自炊234-235”的規定相近。而對“薪采”的供應，也可以與睡虎地秦簡《傳食律》179-182號簡中供給“采（菜）羹”、“韭葱”、“醬”等物品的規定相關。[12] ●令曰：諸以傳食稟貣者，人馬牛羊有死亡廝└及別者,將吏輒自言縣官，縣官以實署當稟者數于傳，其290/1691 該簡雖缺少下文，不過其屬於何類令文，或可綜合律文格式和內容作出判斷。整理者提到對該組簡的排序方法有如下説明：“本組竹簡的簡背鮮有反印文，背劃綫也少見，故簡文編聯主要依據內容來確定。這組簡抄寫形式多樣，其中有在簡尾明確標明令名者，如‘內史倉曹令’、‘內史旁金布令’、‘遷吏令’等。又有以‘令曰’起首者，還有‘諸’字起首者。我們所作的排序順序爲先有令名者，次以“令曰’起首者，再以‘諸’字起首者，最後排以其他一些沒有令名的令。同一令名下的條文排序，優先考慮天干順序，如天干數同，則按天干後的數字序號從小到大排列，未有天干而僅標序號者則置於最末。”[13]該簡以“令曰”起首，此或是與“內史倉曹令”、“內史旁金曹令”、“備盜賊令”在格式上相類似的令文。 又，該簡是關於出稟時當“傳”與本來所記有出入的時候，如何處理的問題。[14]簡文中的“以傳食稟貣”、“人馬牛羊有死亡”、“當稟者數”等信息，與倉出稟糧食、管理人畜死亡的職能相關。里耶簡中有大量倉出稟糧食的文書，簡8-495“倉課志”文書中還有徒隸、禽畜死亡的相關考課。綜合來看，上揭律文主要與倉的事務有關，因此頗疑該令可能屬於“內史倉曹令”。 ●居室言：徒隷作宮，宮別離居它縣界中，遠。請：居室徒隷、官屬有辠當封，得作所縣官，作所縣官令獄史封，319/1704其得它縣官當封者，各告作所縣官，作所縣官□□□移封牒居室。·御史請：許泰倉徒及它官徒別離  320/J35+J34 該律以“居室言”起首，這與“內史倉曹令”的格式不同，應非“內史倉曹令”的內容。不過，簡文中有“泰倉徒及它官徒”一句，可見該律與倉有關。整理者注：“泰倉，或寫成‘大倉’。內史屬官，掌管全國糧食的官署。《秦律十八種·廄苑律》：‘內史課縣，大（太）倉課都官及受服者。’”[15]那麼，“泰倉徒及它官徒”當是指太倉和它官管理的徒隸。該律的出現説明，在秦代不僅是地方的倉官管理有徒隸，在中央的太倉同樣管理有徒隸。 附記：小文寫作中得到魯家亮老師、何有祖老師、黃浩波兄的幫助，謹致謝忱。唯文中疏漏，皆由筆者負責。 [1]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 [2] 勶，整理者注：“分條記録，相當於《里耶秦簡牘校釋（壹）》8-1517中提及的‘疏書’”。另外，整理者在“前言”中還提到第三組的令文“涉及的範圍包括官府每日均要記録刑徒、居貲贖債者的勞作情況”，或是指該律的規定。 [3] 對於徒簿文書的分類，學者多有討論。比如高震寰《從里耶秦簡徒簿管窺秦代刑徒制度》 ，《出土文獻研究》第12輯，中西書局2013年，第132-140頁；黄浩波：《里耶秦簡牘所見“計”文書及相關問題研究》，《簡帛研究》2016春夏卷，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00-122頁。另外，沈剛先生認爲，作徒簿可分爲臨時付受與月度統計兩種。詳見沈剛：《〈里耶秦簡〉（壹）所見作徒管理問題探討》，《史學月刊》2015年第2期。 [4] 里耶秦簡牘校釋小組（何有祖執筆）：《新見里耶秦簡牘資料選校（一）》，《簡帛》第十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82-184頁。 [5] 冣，整理者注：“總計，總匯。《里耶秦簡牘校釋（壹）》8-1559‘上五月作徒簿及冣（最）卅牒’”。見，《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第212頁。關於“冣”，學者已有頗多討論。比如，胡平生先生曾指出，“最”就是總彙、總計。8-815“作徒簿及最卅一”，“最”不是牒數的總計，應當是作徒人數、分工數據的總計。見胡平生：《也説“作徒簿及最”》，簡帛網2014年5月31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026。 [6]“居所縣廷”，與秦漢簡常見的“居縣”有關。陳偉老師指出，“居縣”指當事人家鄉之縣。見陳偉：《秦漢簡牘“居縣”考》，《歷史研究》2017年第5期。 [7] 比如，第8-1069+8-1434+8-1520號簡是庫武在“丗二年五月庚子”（25日）上呈縣廷的作徒薄（簿），就在當天徒簿送達縣廷。另外，黄浩波先生曾據8-815、8-1559等簡指出，里耶簡中“各部門日作徒簿彙編成為月作徒簿的時間在當月月末，並且在晦日呈報縣廷”。黄浩波：《里耶秦簡牘所見“計”文書及相關問題研究》，《簡帛研究》2016春夏卷，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10頁。 [8] 黄浩波先生告知，針對此條律文皆是對女性而言，“老”似也可讀為“姥”，同“姆”，解爲女師。 [9] 里耶簡中，傳送文書者還有隸妾，但身份並非“走”。比如，8-904+8-1343號簡有“今隸妾益行書守府”。 [10]“隸臣有巧可以爲工者，勿以爲人僕、養。 均113” [11]“毋以隸妾為吏僕、養、官【守】府┗ ，隸臣少，不足以給僕、養，以居貲責（債）給之；及且令以隸妾為吏僕、養、官守府，有隸臣，輒伐〈代〉之┗，倉廚守府如故。163-164”見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肆）》，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第122-123頁。 [12] 整理者已指出，“采，通‘菜’，《秦律十八種·傳食律》‘采羹’三見，均作‘菜羹’解”。見《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第212頁。 [13]《嶽麓書院藏秦簡（伍）》“前言”部分。 [14] 黄浩波先生告知，“諸以傳食稟貣者”一句似可讀作“以傳食、稟、貸”，三者剛好就是里耶稟食記錄中常見的三種發糧方式。 [15] 《嶽麓書院藏秦簡（伍）》，第215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8年3月9日23:0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