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查理曼帝国的世界性 如前所述,结巴诺特克在《查理大帝事迹》的篇首写道:“世界主宰凭借卓越的查理的双手在法兰克人中间竖立起另外一座毫无逊色的塑像的精金头颅。”⑨其寓意在于强调上帝属意的查理曼又开创了一个世俗的帝国政权,而且这个新帝国如黄金一样既辉煌璀璨又坚固硬气,结巴诺特克在《查理大帝事迹》的第二部分首先陈述了古罗马帝国的没落——皇帝朱利安在与波斯人的战争中遭受了天诛,海外各省脱离了罗马帝国,而且邻近各省:潘诺尼亚、诺里库姆、里提亚,换言之,即日耳曼人和法兰克人或高卢人也脱离了罗马帝国。⑩结巴诺特克继而通过描写查理曼接见拜占庭和阿拉伯使者的场面,强调了查理曼帝国高踞万邦之上的世界帝国属性,渲染了查理曼威严赫赫的万邦之主的仪态和气度,以与开篇的“塑像金头”隐喻相呼应。如描写拜占庭使臣觐见查理曼的场景,希腊使者(11)在引导员的带领下进入皇宫,途中,因查理曼驾前臣属礼仪的威严气派,希腊使者多次将查理曼的臣属误认为查理曼,待见到查理曼时,“这位最为仁厚的国王正倚着海托主教,站在一扇窗口的旁边,皇帝周身都是金珠宝石,光辉四射,有如初升朝日”,(12)在介绍完查理曼后,结巴诺特克又简单赞美了查理曼的近亲、教俗贵族、军队,他通过第三方之口(大卫)夸赞了查理曼,认为他是神所属意的尘世统治者,以致希腊人的使臣被查理曼的气势所摄,精神涣散、勇气消失、无声无息地晕倒在地。(13)查理曼崩逝以后,有关他的传说先是在西法兰克,后来在东法兰克广为流传,一些虚构的武功和捏造的神话也都归到他的身上,如查理曼远征圣地耶路撒冷,在12世纪的时候,查理曼已完全变成了一位圣徒。(14)结巴诺特克修撰这部传记的时候,这类神化查理曼的传说方兴未艾,结巴诺特克可能受其影响,对查理曼进行了宗教神话式的虚构。在他的笔下,查理曼对于西欧大地的统治是上帝所属意的,法兰克人则是继犹太人和罗马人之后上帝新的选民。结巴诺特克有关拜占庭使者对查理曼卑躬屈膝、五体投地佩服的场面描写可能也属于此种虚构。800年查理曼加冕后,拜占庭皇帝确曾派出使节前赴亚琛觐见查理曼,据《王室法兰克年代记》的记载,812年,拜占庭皇帝米凯尔在君士坦丁堡接见了查理曼派来的使团,然后派遣了一支使团前赴亚琛。(15)不过,拜占庭皇帝和拜占庭人非常看重自己古罗马帝国继承者的历史身份,在与他国交往时,拜占庭皇帝和拜占庭人往往拥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历史优越感,直至帝国灭亡前夕,君士坦丁堡大牧首还不顾现实的狂妄宣称拜占庭帝国及其教会是古罗马帝国的继承者,西方诸国本为帝国和教会的成员,后因自身的愚蠢而出走,因此,拜占庭帝国和教会不应本末倒置地屈从于西方。(16)查理曼称帝后,拜占庭皇帝尼基弗鲁斯非常恼怒,认为查理曼此举是对自己尊严的冒犯并派兵与查理曼兵戎相见,812年,尼基弗鲁斯在同保加尔人的战斗中阵亡。他的女婿米凯尔(Michael)登上了皇位并派使节前赴亚琛与法兰克人签订了和约,查理曼放弃了对威尼斯和达尔马提亚沿海城市的统治权以换取拜占庭皇帝承认他的皇帝头衔。 结巴诺特克在描写查理曼接见阿拉伯使臣的情景时也凸显了加洛林帝国世界性帝国的属性以及该帝国犹如黄金般辉煌璀璨而又坚固硬气的特性。他写道: 波斯国也派来使臣,他们不知道法兰克国家在哪里;但是由于罗马的声名远扬,而他们又知道罗马归查理统辖,因此当他们得以到达意大利海岸的时候,他们就认为这是一件大事。(17) 此处叙述将加洛林帝国与历史上的罗马帝国联系在一起,无非是在强调加洛林帝国具有与古罗马帝国同样的世界性帝国的历史地位。结巴诺特克接着写道: 查理一直延迟至复活节前夕方才接见波斯使臣,为了庆祝这个头等重要的节日,无与伦比的君主(查理曼)装饰得无与伦比地堂皇富丽。他命令把那个一度威震全球的种族的使臣们引进来。可是当他们一见到最庄严的查理时,他们竟然如此惊恐,以致人们可以认为他们似乎从来不曾看见过国王或皇帝。(18) 在结巴诺特克的笔下,阿拉伯使臣同拜占庭使者一样,对查理曼卑躬屈膝且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强调这些使臣均来自于一个一度威震全球的种族,具有如此地位的种族尚且匍匐在查理曼的御前,查理曼统御整个世界的历史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值得注意的是,结巴诺特克笔下的“波斯”实际指代的是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帝国,真正的波斯帝国早在642年就已经被阿拉伯帝国征服,结巴诺特克在此处以“波斯”代指“阿拉伯”似乎并非出自于他的无知和谬误,因为在9世纪中后期,法兰克人已经与包括阿拉伯人在内的各支穆斯林长期接触,能够分清他们隶属于哪一个穆斯林政权的统治之下,如巴格达的阿巴斯王朝、西班牙的后倭玛亚王朝、北非的埃米尔地方政权,并赋予了这些政权下的人们“摩尔人”“萨拉森人”的统称。结巴诺特克在此处以“波斯”代指“阿拉伯”是有意为之,因为萨珊波斯帝国在历史上曾长期与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对峙,其间既有军事对抗,也有和平谈判,对于这段历史,法兰克人也是知晓的,“弗莱德加”在他的编年史中就有所记载。(19)因此,“波斯”在法兰克人的心目中成为一个与上帝属意的与基督教帝国相对抗的异教政权,结巴诺特克用“波斯”代指“阿拉伯”,无非是在宣示加洛林帝国具有与古罗马帝国同样的世界性帝国的历史地位,承担了与最强大的异教政权相交往、对抗的神圣使命。只是查理曼统治下的加洛林帝国比古罗马帝国更为强大,结巴诺特克借波斯使臣之口说出了自己的这一心里话,他写道: 波斯使臣们走上了环绕大教堂正厅的回廊……由于高兴已极,他们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拍着手说:“从前我们只见过泥人,这里的人是金人。”(20) “泥人”似乎指的是他们此前长期交往的罗马人、拜占庭人,而且此处的“泥人”也与《查理大帝事迹》篇头“世界主宰把一座华贵的塑像——即罗马人——的半铁半泥的脚砸碎”相呼应,说明罗马人、拜占庭人如泥人一般不堪一击,一击就碎。“金人”似乎指的是查理曼统治下的法兰克人,与篇头“世界主宰凭借查理曼竖立了另外一座塑像的精金头颅”相呼应,说明查理曼统治下的法兰克人宛如黄金一样既辉煌璀璨又坚固硬气,故能压倒列国,构成新的世界性帝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