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研習嶽麓秦簡之際，關於“期足”之涵義，結合其他出土簡帛及傳世文獻所見，筆者認為這裏需要再做一點討論。 嶽麓秦簡中出現的“期足”共有三處： 《嶽麓書院藏秦簡（肆）》簡109/1277：“田律曰：侍䒱郵、門，期足以給乘傳晦行求燭者，郵具二席及斧、斤、鎜、錐、刀、甕、繘，置梗井旁  。”[1] 簡171/1296：“內史襍律曰：諸官縣料各有衡石羸（纍）、斗甬（桶），期足，計其官，毋叚（假）黔首。” 簡180/1383：“奔敬（警）律曰：...老弱  （癃）病不足以守 ，豫遣重卒期足以益守，令先智（知）所主。” 整理者注：“期足，足夠，多值數量上而言。”[2]依據109號簡簡文，大意為“侍䒱”的“郵門”要“期足”給夜晚傳書路過的官吏。如果“期足”僅訓為“足夠”，則主語在“郵、門”和“䒱”之間難以確定，造成疑惑和不便。而取任意一種解釋，田律作為法律條文必須對“足夠”的具體情況有所規定，例如“希望”、“儘量”等修飾下的“足夠”，特別是在法律文書字字確鑿的語境下。 在同一批簡的記載中，171號簡簡文大意為“各縣的石纍和斗桶，足夠，上計官府勿借給百姓”，似不能說通。如果在此猜想，“期足”不在前斷讀，則譯為“各縣有（數量）足夠的石纍和斗桶，上計官府勿借給百姓”，語義仍不通。可見，無論怎樣變更材料原文句讀，“期足”訓為“足夠”是難以理解簡文意旨的。 另，整理者並沒有將180號簡“期足”前後斷讀，則譯為整句，並不難理解“派遣數量足夠多的卒”，但原文緣何不作“豫遣期足重卒以益守”，這樣是更符合語法習慣的表達。可見“期足”實須做補訓，才能讀懂以上整條簡文。 另有兩處出土文獻中的“期足”用法可供參考。雲夢睡虎地秦簡《倉律》 ：“畜雞離倉。用犬者，畜犬期足。豬、雞之息子不用者，買（賣）之，別計其錢。”睡虎地秦簡整理者注：“期足，以足夠為度。”[3]對比陳松長先生而言，睡虎地秦簡整理者意在“期足”不是單指“足夠”而言，但可得知睡虎地秦簡與嶽麓秦簡中“期足”之用法顯然一致。另有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道 ：“煮秫米期足，毚（纔）孰（熟），浚而熬之，令為灰，傅之數日。”[4]由此分析，五處“期足”之前所接皆是名詞，即郵門、斗桶、重卒、畜犬、秫米，後則按照各自整理者斷讀，可接連詞“以”也可不接。即“某某期足”整句為完整語句，則“期足”為狀語，所以筆者認為“期”與“足”需要分開釋義。“足”此處作形容詞並不存疑，而“期”為修飾形容詞“足”的副詞。 關於“期”，《說文·月部》：“  ，會也，從月其聲。”段玉裁注：“會者、合也。期者、要約之意。所以為會合也。”[5] “期”最初由“其”分化而來，為從其從月的形聲字，沇兒鎛作 ，齊侯敦作 ，蓋古人見月每夜必至，從不失期，如人信會，逐漸引申為《廣韻》所言：“期，信也，會也，限也，要也。”[6]可見“期”的用法包括“要、必”之意，“期”字元合上述律文帛書語法和語境的釋義，在《字源·月部》中也有印證：“引申為......‘必定’等義。”[7] 如果“期”大致釋為“必定”之義，在傳世文獻中，則有三個關於“期”的相關用法舉例。《左傳》哀公十六年：“複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杜預注：“期，必也。”[8]《漢書·路溫舒傳》：“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顏師古注：“期，猶必也。議必不入對。”[9]《史記·滑稽列傳》：“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然百歲後期令父老子孫思我言。”[10]分析得出，“死”和“不對”也作形容詞解，在此三則傳世文獻中“期”用法與上文材料中“期足”一致。據此推測，“期”應該釋為必須、定要，“足”仍依照整理者作“足夠”訓。期足，引申為必須滿足所規定的數量之意，這也符合秦簡牘法律文書的嚴肅精煉字句的語境。 [1]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肆）》，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12月。本文所引簡文、整理者意見若無特別注出，均出自此書，不另注。 [2]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肆）》第163頁。 [3]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壹）》第84頁，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12月。 [4] 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肆）》，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6月。 [5] [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第1253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6] 周祖謨校：《廣韻校本》第60頁，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2月。 [7] 李學勤主編：《字源》第619頁，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7月。 [8] 楊伯峻編：《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 [9] [漢]班固著 [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6-1。 [10] [漢]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傳》，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6月。 （編者按：本文到達簡帛網信箱時間爲2018年5月17日23:2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