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民国史料学派的主张类似,陈恭禄特别强调用科学方法进行鉴别史料,对史料真伪进行考证,对于原始资料与二手资料都需谨慎运用。对于原始资料,他在《中国史》第一册的自序中认为除了谕旨、奏议、外交文件等官方资料外,还有名人全集、书信奏疏等私人资料值得利用。他还重视二手史料,认为其价值在研究可信之记录,分析所得之史实,然后融会贯通来叙述历史经过及各方面实况。特别是他强调对于上古记述资料需要考证,曾在《中国史》第一册第二编专门评述上古资料,指出上古资料缺乏真实性,部分为传说或后人所伪造,必须认真鉴别,指出:“故吾人视古籍为史料,必须知其成立之年代,作于何人,其人是否史官,抑有经验之观察家,记录是否忠实,其与政治之关系若何?并且需结合时人的评论,考察其史料真伪。”(27)他还指出必须慎重使用史料,认为自汉以后史料之量数增加,“若欲著成有价值之历史,则所有记录、诏旨、奏疏、诗文,皆当用为史料,绝非一人经历之所能为。著者著书非专为教本,而欲其为比较有价值之著作,不能率而为之。”(28)鉴别史料之真伪与注重史料是其一贯的风格,如他在《中国史》第一、第二册,在叙述远古、商周、战国及秦汉历史之前,多有专门一节说明评论相关的史料之性质与价值,叙述史迹所据的史料,也大都注明。 民国时期,通史写作蔚蓝成风,诸如吕思勉、周谷城、钱穆、邓之诚、张荫麟等史学大家都有通史著作问世。但通史写作因时间跨度、史料等问题,写作起来并不容易,难求理想与完美,能取得学界公认则更难。顾颉刚在1945年出版的《当代中国史学》中也提及了个人写作通史的困难,并指出当时通史多陈列史实,缺乏见解,且多属于千篇一律。但陈恭禄的《中国史》却被在学术上颇为挑剔的顾氏在此书中,推为较近理想的七本通史之一,与钱穆的《国史大纲》等并列,(29)可见顾氏对其书之肯定。 但他的通史著作出版后,也遭到一些学者的质疑。如傅斯年在1939年为商务印书馆评审陈恭禄的《中国史》第一册时说:“陈著大略一看,觉其人甚勤,而无史才。此虽通史,惟本册既以先秦为限,兹就以先秦史所宜注重之点论之。治此一段史,必于经学、甲骨学、金文之学、考古学稍具根抵,然后方可有当也。陈君于此等学问,似不知读书,疏浅之甚,并未深入,且时有妄言、武断。”(30)傅斯年评价实际也指出了通史写作的难度,但商务印书馆并未因其评价而改变次年初正式出版此书的计划。当时还有学者徐宗元批评《中国史》第一册称其史料及史实上缺少创新,错误甚多,“此书观之,陈君不通古代文字,不明史料内容,于近人对于古史研究之成绩,又茫无所知……按古史史料较少,搜讨较易,而陈氏之书已挂漏错误如是,至于秦汉以后史料益多,研治更难,陈氏如未着手,似以不作为宜。”(31)徐氏的点评虽然指正了其书的部分细节错误,但总体评价却有以偏概全之嫌,且陈氏的第二册仍然继续出版。正是因中国通史篇幅巨大,细节史实错误在所难免,陈氏在刊文回应教育部聘请专家对其第一册的评审意见时,提出了对于书评写作的建议称:“人孰无疏忽之处,其偶尔错误,亦不致影响全书之价值。……盖评论史书,须就其所用之史料,著者之立场,及叙述之事实论其价值。若指正错处,即为书评,则书评实无学术上之价值,不意十年前余所为之事,而所谓学术专家今犹为之。”(32)当然陈氏的研究重点实际是中国近代史,他试图写就中国通史的努力值得赞赏,但因学识精力及通史篇幅限制,其通史著作出现瑕疵也可以理解。 纵观陈恭禄的中国通史编纂思想,可以说是中西史学风格的融合。他既吸取了传统中国史学的优点,又借鉴了西方史学的理论,注重历史资料搜集与历史写作的优美,强调客观公正的叙述历史,不受意识形态的干扰,从而使其的著作在繁杂的民国各类通史作品中,仍有其独特的地位。尽管陈恭禄在书中提及的人口论、地理环境决定论、英雄史观等所谓的资产阶级学术史观,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遭受到不公正的批判,但正是他这种一切从史实出发,采取中西结合史观的态度,更体现了一位历史学家对追求真实历史的坚持,也从他的通史著作中看出其对国家与民族深深的关怀。 注释: ①陈恭禄的《中国史》第一、二册,从上古写到秦汉,分别于1940年、1947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中国通史》第一册则于1944年出版,从远古写到两汉,之后陈氏又陆续写作,从远古到清代共完成通史60篇,但一直未再出版,直到2014年才由中国工人出版社根据其子提供的手稿,将60篇的《中国通史》全稿正式出版。 ②陈恭禄:《中国史》第1册,商务印书馆1940年版,自序。 ③陈恭禄:《中国近代史》,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自序 ④陈恭禄:《中国史》第1册,自序。 ⑤陈恭禄:《为中国史第一册答辨》,《斯文》1942年第2卷第21期。 ⑥陈恭禄:《中国通史》,中国工人出版社2014年版,第5页。 ⑦陈恭禄:《为中国史第一册答辨》,《斯文》1942年第二卷第2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