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思子》、《禮記》四篇的關係——以楚簡《緇衣》爲出發點 西山尚志 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副教授 前言 1993年10月,所謂“郭店楚簡”發現於湖北省荊門市郭店村,郭店楚簡《緇衣》是其中出土文獻之一。雖然有些文句差異,但郭店楚簡《緇衣》基本上是可以與《禮記·緇衣》相對照的出土文獻。隨後,1994年在香港古董市場上發現了所謂“上博楚簡”。上海博物館購入後,2001年11月出版了《上海博物館戰國楚竹書》第一卷,其中收入上博楚簡《緇衣》。郭店本和上博本《緇衣》在內容上基本相同[1]。 這兩種楚簡本《緇衣》的發現,給我們提供了探討《緇衣》原貌的線索。楚簡本《緇衣》發現的影響還不僅此而已,《子思子》也因之受到了比以前更多的關注。關於《子思子》,《隋書·音樂志上》所引梁沈約之說: 案漢初典章滅絕,諸儒捃拾溝渠牆壁之間,得片簡遺文,與禮事相關者,即編次以爲禮,皆非聖人之言。《月令》取《呂氏春秋》,《中庸》、《表記》、《防(坊)記》、《緇衣》,皆取《子思子》,《樂記》取《公孫尼子》,《檀弓》殘雜,又非方幅典誥之書也。…… 明言《禮記》的《中庸》、《表記》、《坊記》、《緇衣》四篇(本文略稱“《禮記》四篇”)取自《子思子》。楚簡本《緇衣》發現之後,許多學者根據沈約之言提出楚簡本《緇衣》是子思學派的文獻。譬如,李學勤先生認爲: 郭店簡這些儒書究竟屬於儒家的哪一支派呢?我以爲是子思一派,簡中《緇衣》等的六篇應歸於《漢書·藝文志》著錄的《子思子》。《緇衣》取自《子思子》,見於《隋書·音樂志》所引沈約的話。《意林》徵引《子思子》,兩條見於《緇衣》,足爲證明。……[2] 另外,廖名春先生認爲: 《緇衣》確實出於《子思子》,與子思及其學派確實有很深的關係。它是後來才被收入《禮記》的。楚簡《緇衣》較《禮記·緇衣》更接近故書原貌,從來源上看,一點也不值得奇怪。[3] 由此可見,李學勤、廖名春先生不僅贊同“《緇衣》取自《子思子》”之說,而且提出《緇衣》與子思及其學派很有深的關係。楚簡本《緇衣》發現之前,支持沈約說的學者有錢大昕[4]、黄以周[5]、簡朝亮[6]、梁啓超[7]、蔣伯潛[8]、鐘肇鵬[9]、李學勤[10]等。武内義雄先生的代表性著作《易と中庸の研究》也是以這沈約之說爲出發點展開研究的[11]。 楚簡本《緇衣》發現後,支持沈約說的學者有姜廣輝[12]、劉建國[13]、楊朝明[14]、李啟謙[15]、淺野裕一[16]、李健勝[17]、梁濤[18]、王鍔[19]等,不勝枚舉。與此相反,楚簡本發現後仍不支持沈約說的學者有王力波[20]等,但並不多。 《禮記》四篇是否是取自《子思子》的文獻?楚簡本的發現是否加強了沈約說?這些問題,是兩種楚簡《緇衣》、《禮記》四篇、《子思子》的文獻流傳與思想研究上非常重要的問題。因此,本文將參考上文所舉的楚簡本《緇衣》,通過整理《子思子》的流傳來歷,來探討《子思子》與《禮記》四篇的關係。 第一節 漢代的《子思(子)》與子思作書說 本節調查漢代的《子思(子)》與子思作書說。先秦文獻中沒有《子思(子)》與子思作書說的記載。漢代的文獻中,子思作書說可見於《史記·孔子世家》: 伯魚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嘗困於宋,子思作《中庸》。 《子思》之書名可見於《漢書·藝文志》: 《子思》二十三篇。名伋,孔子孫,爲魯繆公師。 《經典釋文·禮記音義》所引鄭玄言: 以其記中和之爲用也。庸,用也。孔子之孫子思作之,以昭明聖祖之德也。 另外,《毛詩·周頌·維天之命》孔穎達疏所引鄭玄《詩譜》: 子思論《詩》,“於穆不已”。 “於穆不已”之句可見於《禮記·中庸》。需要注意的是,既然用作動詞的“論”,此文中的“子思”並不是書名,而是人名。 總結以上的例子,對漢代的子思作書說與《子思(子)》可以導出如下兩點結論。 ① 漢代廣泛認爲《中庸》是子思之作。但是漢代的文獻中沒有找到《禮記》表記、坊記、緇衣與子思有關係的證據。 ② 漢代的文獻中沒有引用《子思(子)》的文章。 由此可說,如《漢志》所載的漢代的“《子思》”,未必包含《表記》、《坊記》、《緇衣》。由此可以推論,雖然漢代廣泛認爲《中庸》是子思之作,但是當時沒人提到子思與《表記》、《坊記》、《緇衣》的關係。下文調查從六朝到北宋的《子思(子)》與子思作書說。 第二節 從六朝到北宋的《子思(子)》與子思作書說 一、重見於《禮記》四篇的《子思(子)》與子思作書說 從六朝到北宋,正史目錄中的《子思子》,《隋書·經籍志》有:“《子思子》七卷”,《舊唐書·經籍志》有:“《子思子》八卷”,《新唐書·藝文志》有:“《子思子》七卷”。 六朝時期的子思作書說,《孔叢子·居衛》: ……遂圍子思。宋君聞之,駕而救子思。子思既免,曰:“文王囚於牗里作《周易》,祖君屈於陳蔡作《春秋》,吾困於宋,可無作乎?”於是撰《中庸》之書四十九篇。 其內容與漢代所說的“子思作《中庸》”相同。如上所舉,《隋書·音樂志》所引沈約之言有: 案漢初典章滅絕,諸儒捃拾溝渠牆壁之間,得片簡遺文,與禮事相關者,即編次以爲禮,皆非聖人之言。《月令》取《呂氏春秋》,《中庸》、《表記》、《防(坊)記》、《緇衣》,皆取《子思子》,《樂記》取《公孫尼子》,《檀弓》殘雜,又非方幅典誥之書也。…… 由此可見,《禮記》四篇取自《子思子》的說法,到了六朝後期才出現。“典章滅絕”指的是秦代的“焚書”。需要注意的是,沈約的說法是在秦焚書之後約700年才出現。 另一方面,關於《緇衣》的作者,與沈約大致同時期的劉瓛說:“公孫尼子所作也”(《經典釋文·禮記音義·緇衣》所引)。另外,唐初孔穎達《禮記正義·序》、《經典釋文·序》亦認爲《中庸》是子思之作、《緇衣》是公孫尼子之作。 從六朝到北宋時期的傳世文獻所引《子思(子)》中,與《禮記》四篇有關的文章如下: (1)基於梁庾仲容《子鈔》編輯的唐馬總《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君子不以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不能者愧人。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禮記·表記》: 子曰:“仁之難成久矣,惟君子能之。是故君子不以其所能 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是故聖人之制行也,不制以己,使民有所勸勉愧恥,以行其言。禮以節之,信以結之,容貌以文之,衣服以移之,朋友以極之,欲民之有壹也。《小雅》曰:‘不愧于人,不畏于天。’……。” (2)《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小人溺於水,君子溺於口也。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禮記·緇衣》(詳後述)。《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共有十條,其中上記二條與《禮記》四篇有關,其他的八條與《禮記》四篇無關。 (3)《文選》卷二十四李善注所引《子思子》: 《子思子》:“《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 寧,都邑以成。’”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禮記·緇衣》(詳後述)。 (4)《文選》卷五十一李善注所引《子思子》: 《子思子》曰:“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正則體修,心肅則身敬也。”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禮記·緇衣》(詳後述)。 (5)《後漢書·朱樂何列傳》“故率性而行,謂之道”的李賢注: 率,循也。《子思》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也。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禮記·中庸》: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脩道之謂教。 (6)對於《史記·高祖本紀》中“小人以鬼”的“鬼”字,《史記索隱》: ……然此語本出《子思子》,見今《禮·表記》,作“薄”,…… 雖然《史記索隱》說“見今《禮·表記》”,但《禮記·表記》沒有相同的文章。筆者認爲,當是《禮記·禮運》“小人以薄”之誤。 (7)對於《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臣聞天下之通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史記索隱》: 案:此語出《子思子》,今見《禮記·中庸》篇。 與此文類似表達可見於《禮記·中庸》: 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6)與(7)是司馬貞《史記索隱》中的例子。從(6)與(7)的表達來看,司馬貞的看法與沈約相近,很可能司馬貞也認爲《禮記》四篇取自《子思子》。 (8)《太平御覽》卷四百三引《子思子》: 《子思子》曰:“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言有枝葉。” 與此文類似表達可見於《禮記·表記》: 子曰:“君子不以辭盡人,故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辭有枝葉。是故君子於有喪者之側,不能賻焉,則不問其所費;於有病者之側,不能饋焉,則不問其所欲;有客不能館,則不問其所舍。故君子之接如水,小人之接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壞。《小雅》曰:‘盜言孔甘,亂是用餤。’” 綜上所述,可以導出如下三點。 ① 從隋到北宋的《子思子》,除《舊唐書·經籍志》作“八卷”之外,《隋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馬總《意林》所引《子思子》都是“七卷”,這些著錄與《漢志》的“《子思》二十三篇”比起來,它們在書名與卷數有一定的一致性,但與《漢志》所錄却不盡相同。《舊唐書·經籍志》的八卷本,或許是包括序文的卷數。 ② 從六朝到北宋的傳世文獻中所引《子思(子)》,類似的文章亦可見於《禮記》的《中庸》、《表記》、《緇衣》篇。這看似與沈約所述“《中庸》、《表記》、《防(坊)記》、《緇衣》,皆取《子思子》”大體一致。雖然這一時期文獻引用《子思(子)》沒有與《坊記》文句相似的例子,但是從上文所舉的例子來看,《坊記》也可以說是《子思子》的一部分[21]。 ③ 對於《緇衣》的作者,與沈約大致同時期的劉瓛說“公孫尼子所作也”。此說亦可見於唐初極有權威的《禮記正義·序》與《經典釋文·序》。說明從六朝末期到唐初時期,《禮記》四篇取自《子思子》之說尚未被人廣泛認識。 二、不見於《禮記》四篇的《子思(子)》 下文列舉從六朝到北宋時期不見於《禮記》四篇的《子思(子)》。 (9)《太平御覽》卷三百六十三所引王肅《聖證論》: 《聖證論》曰:“學者不知孟軻字。按《子思書》及《孔叢子》有孟子居,即是軻也。軻少居坎軻,故名軻,字子居也。 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八《孟子》:“孟子字未聞。……”的原注引此文: 《聖證論》云:“《子思書》、《孔叢子》有孟子居,即是軻也。《傅子》云孟子輿。” 有意思的是,王肅《聖證論》所引用的《子思書》有“孟子居”之名。如果“孟子居”指是孟軻的話,《聖證論》所引《子思書》應該是孟子之後的作品。順便指出,“孟子居”之名不見於現存的《禮記》四篇。 (10)《通典》第九十一: 按魏尚書郎武竺有同母異父昆弟之喪,以訪王肅。肅據《子思書》曰:“言氏之子,達於禮乎。繼父同居服周,則子宜大功也。” 類似內容可見於《儀禮·喪服》: 繼父同居者 傳曰:何以期也。傳曰:夫死,妻,子幼,子無大功之親,與之適人。而所適者,亦無大功之親,所適者,以其貨財爲之築宮廟,歲時使之祀焉。妻不敢與焉。若是則繼父之道也。同居則服齊衰期,異居則服齊衰三月。必嘗同居,然後爲異居。未嘗同居,則不爲異居。 (11)虞世南撰《北堂書鈔》卷一百六“情樂而歌”條: 《子思》云:“情哀而歌,歌弗信矣。其絃則是,其聲則非也。” 類似的文章可見於《淮南子·繆稱》: 同是聲而取信焉異,有諸情也。故心哀而歌不樂,心樂而哭不哀。夫子曰:“絃則是也,其聲非也。” 《淮南子·繆稱》不爲子思子之言,而爲孔子之言。 (12)《藝文類聚》卷六十九所引《子思子》: 《子思》曰:“舜不降席而天下治,桀紂不降席而天下亂也。” 《太平御覽》卷七百九引《子思子》: 《子思子》曰:“舜不降席而天下治,桀紂不降席而天下亂。” 但是,與此文類似表達可見於《淮南子·繆稱》: 故舜不降席而天下治,桀不下陛而天下亂, 蓋情甚乎叫呼也。 《太平御覽》卷八十一所引《淮南子》: 又(《淮南子》)曰:“舜不降席而天下治。” 《孔子家語·王言》: 孔子曰:“昔者帝舜左禹而右臯陶,不下席而天下治。” 《藝文類聚》卷六十九: 孔子曰:“昔者帝舜左禹右臯繇,不下席而天下治。” 《北堂書鈔》卷十五: 不降席而天下治。 《北堂書鈔》孔廣陶注指出“《子思子》○今案,《御覽》八十一引《淮南子》亦有此文。”但需要注意的是,孔廣陶是清代後期的人物。 (13)《後漢書·袁紹劉表列傳》李賢注: 《慎子》曰:“兔走於街,百人追之,貪人具存,人莫之非 者,以兔爲未定分也。積兔滿巿,過不能顧,非不欲兔也,分定之後,雖鄙不爭。”《子思子》、《商君書》並載,其詞略同。 與此文類似表達可見於《呂氏春秋·慎勢》: 慎子曰:“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爲百人分也,由未定。由未定,堯且屈力,而況衆人乎。積兔滿市,行者不顧。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雖鄙不爭。故治天下及國,在乎定分而已矣。” 《呂氏春秋·慎勢》將此文爲慎子之言。另外,《意林》所引《慎子》十二卷: 一兔走,百人追之。積兔於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分定不可爭也。 《太平御覽》卷九百七: 《慎子》曰:“一兔走街,百人追之。積兔於市,過而不視。非不欲得,分定不爭也。” 由此可知,《意林》與《太平御覽》引用《慎子》。另外,如《後漢書》李賢注所指出,幾乎相同的文章可見於《商君書·定分》: 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也。夫賣者滿市而盜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故名分未定,堯舜禹湯且皆如焉而逐之;名分已定,貧盜不取。 此文亦見於《群書治要》所引《商君子·定分》。另外,類似的文章可見於《說苑·建本》: 楚恭王多寵子,而世子之位不定。屈建曰:“楚必多亂。夫一兔走於街,萬人追之,一人得之,萬人不復走。分未定,則一兔走,使萬人擾;分已定,則雖貪夫知止。今楚多寵子,而嫡位無主,亂自是生矣。……” 《三國志·袁紹傳》裴松之注引《九州春秋》: 《九州春秋》載授諫辭曰:“世稱一兔走衢,萬人逐之,一人獲之,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賢,德均則卜,古之制也。願上惟先代成敗之戒,下思逐兔分定之義。” 《金樓子·立言下》: 一兔走街,萬夫爭之,由未定也。積兔滿市,過者不顧,非不欲兔,分已定矣,雖鄙人不爭。故治國存乎定分而已。 《尹文子·大道上》: 彭蒙曰:“雉兔在野,衆人逐之,分未定也;雞豕滿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物奢則仁智相屈,分定則貪鄙不爭。” (14)《初學記·帝王部》卷九所引《子思子》: 《子思子》曰:“東戶季子之時,道上鴈行而不拾遺,耕耨餘糧宿諸畝首。”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淮南子·繆稱》: 昔東戶季子之世,道路不拾遺,耒耜餘糧宿諸畮首,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也。 南宋初期的羅泌《路史·東戶氏》: 東戶氏之熙載也,紹荒屯遺美好,垂精拱默,而九寰以承流。當是之時,禽獸成群,竹木遂長,道上顏行而不拾遺,耕者餘餼,宿之隴首。其歌樂而無謠,其哭哀而不聲,皆至德之世也。 (15)馬總《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慈父能食子,不能使知味;聖人能悅人,不能使人必悅。 此文在古典文獻中沒有類似的表達。 (16)《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國有道,以義率身;無道,以身率義,荀息是也。 與此文比較類似的表達可見於《淮南子·繆稱》: 生所假也,死所歸也,故弘演直仁而立死,王子閭張掖而受刃,不以所託害所歸也。故世治則以義衛身,世亂則以身衛義。死之日,行之終也,故君子慎一用之。 《文子·符言》: 老子曰:“生所假也,死所歸也。故世治即以義衛身,世亂即以身衛義。死之日,行之終也。故君子慎一,用之而已矣。……。” 《文子·符言》以此文爲老子之言。 (17)《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言而信,信在言前;令而化,化在令外。聖人在上,而遷其化。 《太平御覽》卷四百三十: 《子思》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化,化在令外。聖人在上,民遷如化。” 與此文類似的文章可見於《後漢書·宣張二王杜郭吳承鄭趙列傳》: 語曰:“同言而信,則信在言前,同令而行,則誠在令外。” 《後漢書》李賢注: 真僞之迹既殊,人之信否亦異。同言而信,謂體仁與利仁,二人同出言,而人信服其真者,不信其僞者,則知信不由言,故言信在言前也。同令而行,意亦同也。此皆《子思子》累德篇之言,故稱“語曰”。 《後漢書》李賢注指出當時的《子思子》含有“累德篇”。類似表達亦見於《徐幹中論·貴驗》: 子思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化,化在令外也。”以此文爲子思之言(不是引用書名)。但是類似表達亦見於《淮南子·繆稱》: 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誠在令外也。聖人在上,民遷而化,情以先之也。 《文子·精誠》以此文爲老子之言: 老子曰:“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說道。聖人不降席而匡天下,情甚於呼。故同言而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行,誠在令外也。聖人在上,民化如神,情以先之。……” 《舊唐書》《魏徵列傳》與《魏元忠列傳》各有一條: 《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 《新唐書·魏徵列傳》: 傳曰:“……。”又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 另外,《太平御覽》卷三百九十人事部引《說苑》: 《說苑》曰:“梁君出獵,見白鴈群。梁君下車,彀弓欲射 之。道有行者觀,勸梁君止。鴈群駭,梁君怒,欲殺行者。其御公孫龍下車對曰:‘昔者齊景公之時,天旱三年,卜之曰:必以人祠,乃雨。景公曰:吾昔所以求雨者,爲吾民也。今以人祠乃雨,寡人將自當之。言未卒,天大雨方千里。今主君以白鴈故而欲殺之,無異於狼虎。梁君援其首與上車,歸入郭門,呼萬歳曰:‘樂哉今日獵也。獨得善言。’”《子思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 此“子思子”的說話內容不合於此文。另外,“梁君出獵”的故事可見於《藝文類聚》卷六十六、卷一百、《困學紀聞·諸子》所引《莊子》(通行本《莊子》中不見此文)、《新序·雑事》,但其中沒有“子思子”的說話。筆者認爲,這《太平御覽》卷三百九十中的“子思子”的說話,應該與“梁君出獵”分開,換行而看作《子思子》的引用文。 (18)《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終年爲車,無一尺之軫,則不可馳。 《太平御覽》卷七百七十三所引《子思子》: 《子思子》曰:“終年爲車,無一尺之軨,則不可以馳。” 類似的表達可見於《淮南子·繆稱》: 故終年爲車,無三寸之鎋,不可以驅馳。 (19)《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百心不可得一人,一心可得百人。 《太平御覽》卷三百七十六: 《子思子》曰:“百心不可得一人,一心可得百人。” 類似的表達,可見於《淮南子·繆稱》: 故兩心不可以得一人,一心可以得百人。男子樹蘭,美而不芳,繼子得食,肥而不澤,情不相與往來也。 《太平御覽》卷九八三所引《淮南子》: 《淮南子》曰:“兩心不可以得一人,一心可以得百人。男子樹蘭,美而不芳,繼子得食,肥而不澤,精不相與往來也。” (20)《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君,本也;臣,枝葉也。本美則葉茂,本枯則葉凋。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亦見於《淮南子·繆稱》: 君,根本也;臣,枝葉也。根本不美,枝葉茂者,未之聞也。有道之世,以人與國;無道之世,以國與人。 《太平御覽》卷六百二十所引《淮南子》: 《淮南子》曰:“君,根本也;臣,枝葉也。根本不善,枝葉茂者,未聞也。有道之世,以人與國;無道之世,以國與人。” 《文子·微明》以此文爲老子之言: 老子曰:“……故君根本也,臣枝葉也。根本不美而枝葉茂 者,未之有也。” (21)《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繁於樂者重於憂,厚於義者薄於行。見長不能屈其色,見貴不能盡其辭。雖有風雨,吾不入其門也。 《太平御覽》卷五百六十五引《子思子》: 《子思子》曰:“繁於樂者重於憂,厚於味者薄於行。君子同則有樂,異則有禮。”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孔子家語·好生》: 孔子謂子路曰:“見長者而不盡其辭,雖有風雨,吾不能入 其門矣。故君子以其所能敬人,小人反是。” 黄以周輯本《子思子》七卷自注指出:“舊本誤與上連節,今正之。《御覽》五百六十五引上二句”。還有,《孔子家語·好生》以此文爲孔子的發言。 (22)《意林》所引《子思子》七卷: 君子以心導耳目,小人以耳目導心。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說苑·談叢》: 聖人以心導耳目,小人以耳目導心。 《孔子家語·好生》以此文爲孔子對子路的發言: 孔子謂子路曰:“君子以心導耳目,立義以爲勇;小人以耳 目導心,不愻以爲勇。故曰退之而不怨,先之斯不從已。” (23)《太平御覽》卷三百八十六引《子思子》: 《子思子》曰:“中行穆伯手捕虎。”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淮南子·繆稱》: 中行繆伯手搏虎,而不能生也,蓋力優而克不能及也。 《太平御覽》卷八百九十一所引《淮南子》: 《淮南子》曰:“中行繆伯手摶虎,而不能生也。” (24)《太平御覽》卷四百三引《子思子》: 又(《子思子》)曰:“祝牧謂其妻曰:天下有道,我韍子珮;天下無道,我負子戴。”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太平御覽》卷六百九十一: 《莊子》曰:“祝牧謂其妻曰:天下有道,我韍子佩;天下無道,我負子戴。” 同樣《太平御覽》中,一個引自《子思子》,另一個引自《莊子》。此文,今本《莊子》中不見。黄以周輯解《子思子》七卷指出該句:“《困學紀聞》十以爲《莊子》逸文。”如黃以周亦指出,《困學紀聞》翁元圻注指出:“今本《御覽》誤入《子思子》之下”。所以《太平御覽》所引《子思子》,可疑。 (25)《太平御覧》卷第四百三引《子思子》: 又(《子思子》)曰:“原憲處魯,居環堵之室,上漏下濕,匡坐而絃歌。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正冠,蹤履杖藜,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也。’原憲應之曰:‘憲聞,無財之謂貧,學道而不能行之之謂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廵而有愧色。”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莊子·讓王》: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爲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爲塞;上漏下溼,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无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爲人,教以爲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爲也。” 《太平御覧》卷第三百九十三引《莊子》: 《莊子》曰:原憲處魯,居環堵之室,匡坐而弦歌。 《太平御覽》卷第四百八十五引《莊子》: 《莊子》曰:原憲處魯,居環堵之室,蓬户不完,乘木爲樞而甕牖,上漏下濕,匡坐而弦歌。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先生何病也。”原憲應之曰:“憲聞,無財之謂貧,學道不能行之謂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廵而退有愧色。 《韓詩外傳》卷一: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蒿萊,蓬戶甕牖,桷桑而爲樞,上漏下濕,匡坐而絃歌。子貢乘肥馬,衣輕裘,中紺而表素,軒不容巷,而往見之。原憲楮冠黎杖而應門。正冠則纓絕,振襟則肘見,納履則踵決。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也。”原憲仰而應之曰:“憲聞之,無財之謂貧,學而不能行之謂病。憲貧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爲人,教以爲己;仁義之匿,車馬之飾,衣裘之麗,憲不忍爲之也。”子貢逡巡,面有慙色,不辭而去。原憲乃徐歩曳杖,歌《商頌》而反,聲淪於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諸侯不得而友也。故養身者忘家,養志者忘身。身且不愛,孰能忝之?《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新序·節士》: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蒿,蓬户甕牖,揉桑以爲樞,上漏下溼,匡坐而絃歌。子贛聞之,乘肥馬,衣輕裘,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冠桑葉冠,杖藜杖,而應門,正冠則纓絕,衽襟則肘見,納屨則踵決。子贛曰:“嘻,先生何病也。”原憲仰而應之曰:“憲聞之,無財之謂貧,學而不能行之謂病,憲貧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比周而交,學以爲人,教以爲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爲也。”子贛逡巡,面有愧色不辭而去。原憲曳杖拖屨,行歌《商頌》而反,聲滿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諸侯不得而友也。故養志者忘身,身且不愛,孰能累之。《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之謂也。 (26)《太平御覽》卷六百二十引《子思》: 《子思》曰:“人主自臧,則衆謀不進。事是而臧之,猶却衆謀,況知非以長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悅人之讃巳,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諛求容,謟莫甚焉。君闇臣謟,以居百姓之上,民弗與也。若此不巳,國無類矣。”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孔叢子·抗志》: 子思曰:“人主自臧,則衆謀不進。事是而臧之,猶却衆謀,況和非以長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悅人之讃己,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諛求容,諂莫甚焉。君闇臣諂,以居百姓之上,民弗與也。若此不已,國無類矣。” 《資治通鑑》卷一安王二十五年: 子思曰:“人主自臧,則衆謀不進。事是而臧之,猶卻衆謀,況和非以長惡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悅人讃己,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諛求容,諂莫甚焉。君闇臣諂,以居百姓之上,民不與也。若此不已,國無類矣。” 《孔叢子·抗志》與《資治通鑑》引用的“子思”不是書名,而是人名。 (27)《太平御覽》卷八百十五引《子思子》: 《子思子》曰:“管仲饋錦也,雖惡而登朝;子産練紫也,雖美而不尊。” 《太平御覽》注有:“孔子家語”,但《孔子家語》不見此文。恐如黃以周輯《子思子》七卷已指出,《太平御覽》注誤。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淮南子·繆稱》: 故筦子文錦也,雖醜登廟;子産練染也,美而不尊。 《太平御覽》卷八百十五: 《淮南子》曰:“管仲文錦也,雖醜登廟,子産練帛也,美而不尊。” 《太平御覽》所引的《子思子》與《淮南子》,互相鄰接的文章。 (28)《太平御覽》卷九百十二: 《子思子》曰:“謂狐爲狸者,非直不知貍也,忽得狐,復失貍者也。”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淮南子·繆稱》: 今謂狐狸,則必不知狐,又不知狸。非未嘗見狐者,必未嘗見狸也。狐、狸非異,同類也,而謂狐狸,則不知狐、狸。是故謂不肖者賢,則必不知賢,謂賢者不肖,則必不知不肖者矣。 通過調查六朝到北宋時期古典文獻中引用《子思(子)》(《禮記》四篇無關的),可以指出如下: ① (24)的引用《子思子》,很可能是錯誤。 ② 從(9)到(28)的19個例子中,只有(15)的類似表達不見於古典文獻。但是大部分例子的類似表達可見於古典文獻《淮南子·繆稱》、《文子》、《孔子家語》等。 ③ 類似表現頻率超群的是《淮南子·繆稱》(共有10例)。類似表達頻率,《文子》次於《淮南子·繆稱》。衆所周知,今本《文子》是多取《淮南子》而成的文獻[22]。從而類似表達多見於《文子》,是必然的結果。 ④ 王肅所舉《子思書》((9)、(10))的內容不見於《禮記》四篇、《淮南子·繆稱》、《文子》、《孔子家語·好生》等,書名也與《子思子》、《子思》有所不同。這很可能表示,王肅所舉《子思書》區別於六朝後期之後出現的《子思(子)》。 下文總結從六朝到北宋時期的《子思(子)》。結論而言,從六朝後期到北宋時期存在的《子思子》七卷(或八卷),當是六朝後期編輯《禮記》四篇、《淮南子·繆稱》等而成的(以下,本文稱謂“七卷本《子思子》”)。 《漢書·藝文志》中有“《子思》二十三篇”,但是《漢志》的著錄與後代的《隋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馬總《意林》中的“《子思子》七卷”,《舊唐書·經籍志》中的“《子思子》八卷”比起來,書名、卷數大有不同。從這一點上也不能確定把後代的七卷本《子思子》看做《漢志》所錄的《子思》二十三篇。 另外,六朝後期以後的《子思子》之內容,亦重見於《禮記》四篇、《淮南子·繆稱》、《文子》、《孔子家語》等。但漢代只有“子思作《中庸》”說,魏晉時期的王肅所舉《子思書》的內容不見於《禮記》四篇、《淮南子·繆稱》、《文子》、《孔子家語》等。由此可知,漢代的《子思》二十三篇與六朝後期以後的《子思子》並不相同,在成書過程和流傳中有斷絕。 《漢志》中有“《子思》二十三篇”,從先秦到漢代的文獻不引用此書。但是六朝後期以後,引用《子思(子)》的例子急劇增多。這表示,七卷本《子思子》當編輯於六朝後期。 關於《緇衣》的作者,與沈約大致同時期的劉瓛說:“公孫尼子所作也”。《禮記正義·序》、《經典釋文·序》亦與此說相同。這表明,六朝後期編輯的七卷本《子思子》,從六朝後期到唐初尚未被人廣泛認識。 譬如(17)的文章,從漢代到六朝時期文獻中的發話者很是模糊。《淮南子·繆稱》是敘述文,三國魏《徐幹中論》爲“子思曰”,六朝宋代成書的《後漢書》爲“語曰”,《文子》爲“老子曰”,但是到了唐代之後,馬總《意林》、《後漢書》李賢注、《太平御覽》皆引自《子思子》。筆者認爲,這表示七卷本《子思子》編輯於六朝後期(筆者懷疑,因爲《徐幹中論》爲“子思曰”,所以後來七卷本《子思子》的作者把此文編入《子思子》中)。 第三節 南宋以後的《子思(子)》 本節探討南宋以後的《子思(子)》。最後本節得到的結論是,南宋以後的《子思(子)》與之前的七卷本《子思子》在文本流傳上有斷絕的可能性高。 南宋以後的正史書籍目錄,《宋史·藝文志》中有“《子思子》七卷”。正史以外,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子類總論·儒家類》中有“《子思子》七卷”,如下指出: 《子思子》七卷,右魯孔伋子思撰。載孟軻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軻曰:“君子之教民者,亦仁義而已,何必曰利?”子思曰:“仁義者,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則下不得其所;上不義,則樂爲詐,此爲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義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溫公采之,著於《通鑑》。夫利者有二,有一己之私利,有衆人之公利。子思所取,公利也。其所援《易》之言是也。孟子所鄙,私利也。亦《易》所謂“小人不見利不勸”之利也。言雖相反而意則同,不當以優劣論。 如《郡齋讀書志》所記,幾乎相同的文章可見於《資治通鑑》。另外,亦見於《孔叢子·雜訓》。馬端臨《文獻通考》中也有《子思子》七卷,直接引用《郡齋讀書志》的文章。宋濂《諸子辯》提及《子思子》七卷,提出如下: 《子思子》七卷,……然亦後人綴緝而成,非子思之所自著也。中載:“孟軻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子曰:‘先利之。’軻曰:‘君子之告民者,亦仁義而已,何必曰利?’子思子曰:‘仁義者,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則不得其所,上不義則樂爲詐。此爲不利大矣。’他日,孟軻告魏侯罃以仁義。”蓋深得子思子之本旨。或者不察,乃遽謂其言若相反者,何耶? 由此可知,宋濂將《子思子》七卷看作“後人綴緝而成,非子思之所自著”的文獻[23]。此後,明代焦竑《國史經籍史·子類·儒家》中有“《子思子》七卷”,陳第《世善堂藏書目録·諸子百家類》中有“《子思子》七卷”。 程元敏《〈禮記·中庸、坊記、緇衣〉非出于〈子思子〉考》提出:“李昉《太平御覽》多引,殆亦庾《鈔》以下所見之七卷本。厥後,此編亡逸,僞七卷本乃作”,將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中的“《子思子》七卷”看作“僞七卷本”[24],指出如下: 謹案:此決是僞書。知者,孟子不及親炙於子思,而此書竟載思孟問答,又公然襲竄《孟子·梁惠王上》載主客義利之辨,子思安得爲此?“孟軻問至大者也”九十三字,亦見僞《孔叢子·雜訓篇》,則此書抄襲《孔叢》。《孔叢子·居衛篇》另亦載思孟問答,都是僞者鑿空杜撰。夫《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孟軻……受業子思之門人。”《索隱》:“今言門人者,乃受業於子思之弟子也。”自劉向《列女傳》、班固《漢·志》、趙岐《孟子題辭》、高誘《淮南子注》、應劭《風俗通》皆謂孟軻親受業於子思,隋王劭因謂“人”字衍(《索隱》引),則定孟軻親受業孔伋之門。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力辨其非,以年世稽之,孟子不得登子思之門,執卷受業。錢賓四先生訂《孟子年譜》(見其《孟子研究》)亦證孟子不及親師事子思,又撰《子思生卒攷》(在其《先秦諸子繫年》頁172),此並參酌。 ……宋曰:“《子思子》七卷,亦後人綴緝而成,……何耶。”比晁《志》引多“告魏侯罃”二句,的是實據原典,而僞《孔叢子》無此二句,是此本抄襲《孔叢子》而另又臆增十一字是也。 筆者亦贊同,《太平御覽》之前所存在的“七卷本《子思子》”與《太平御覽》之後的“僞七卷本”之間在文本上有斷絕。雖然本文的結論與程元敏先生相同,但不採用他所舉的根據。 如程元敏先生指出,確實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所引《子思子》七卷中的子思與孟軻的問答,史實上是不可能的。但是筆者認爲,不能因之將《子思子》七卷區分爲“七卷本”與“僞七卷本”。因爲《郡齋讀書志》所引《子思子》七卷的內容,僅僅表示此書不是子思的自著。若如筆者所認爲,七卷本《子思子》爲六朝後期編緝而成,則史實上的矛盾也並不是不可思議。另外,程元敏先生根據《郡齋讀書志》所引《子思子》七卷的內容抄襲《孔叢子》,提出《讀書志》所錄爲“僞七卷本”,以與此前的七卷本分別開來。但是需要注意的是,(26)的類似表達亦可見於《孔叢子·抗志》。 另外,還有汪晫(1162-1227)編《子思子全書》一卷。王應麟(1223-1296)《漢書藝文志考證》自注云:“今有一卷,乃取諸《孔叢子》,非本書也。”確如黃以周所指出:“淵博如王伯厚已不得見,所見者汪晫輯本”,南宋初期已經難得七卷本《子思子》,恐王應麟即見汪晫編本[25]。汪晫輯《子思子全書》,如王應麟所指出,多取自《孔叢子》的文章,而且多不見於六朝末期到北宋時期的文獻所引七卷本《子思子》。所以,王應麟所說“非本書也”,甚是。 第四節 傳世文獻所引《子思子》與楚簡本《緇衣》的比較 一 本節通過楚簡本《緇衣》與傳世文獻所引《子思子》、《禮記·緇衣》等,探討楚簡本《緇衣》發現對沈約之說(“《中庸》、《表記》、《防記》、《緇衣》,皆取《子思子》”)的作用。馬總《意林》引《子思子》七卷: 小人溺於水,君子溺於口也。 與此文類似的表達,可見於《禮記·緇衣》如下: 子曰:“小人溺於水,君子溺於口,大人溺於民,皆在其所褻也。夫水近於人而溺人,德易狎而難親也,易以溺人。口費而煩,易出難悔,易以溺人。夫民閉於人而有鄙心,可敬不可慢,易以溺人。故君子不可以不慎也。《太甲》曰:‘毋越厥命以自覆也。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厥度則釋。’《兌命》曰:‘惟口起羞,惟甲冑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太甲》曰:‘天作孽,可違也。自作孽,不可以逭。’《尹吉》曰:‘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 但是此章全體不見於郭店本、上博本。這表示,《緇衣》的原本沒有此章,此章是後世附加的[26]。所以,七卷本《子思子》與《禮記·緇衣》相同,無疑是包括戰國時代後所附加的文章文本。 二 如上文所舉,《文選》卷二十四《答何劭二首》的李善注: 《子思子》,《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 寧,都邑以成。” 《文選》卷五十一卷四《子講德論》的李善注有: 《子思子》曰:“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正則體修,心肅則身敬也。” 這兩條《文選》李善注,類似表達皆可見於《禮記·緇衣》的同章。如下列舉《禮記·緇衣》、郭店本與上博本。 《禮記·緇衣》: 子曰:“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心以體全,亦以體傷;君以民存,亦以民亡。《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誰能秉國成?不自爲正,卒勞百姓。’《君雅》曰:‘夏日暑雨,小民惟曰怨;資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 郭店楚簡《緇衣》第8-10簡: 子曰:“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好)(則)體安之,君(好)(則)民(欲)之。古(故)心(以)體灋(存),君(以)民芒(亡)。《寺(詩)》員(云):‘隹(誰)秉(國)成,不自爲貞(正),(卒)(勞)(百)眚(姓)。’《君(雅)》員(云):‘日(暑)雨,少(小)民隹(惟)日(怨);晉冬(耆)滄,少(小)民亦隹(惟)日(怨)。’”■ 上博楚簡《緇衣》第5-6簡: 子曰:“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好)則體安之,〕君(好)則民(欲)之。(故)心(以)(體)廌(存),君(以)〔民〕亡。《(詩)》員(云):‘隹(誰)秉或(國)〔成,不自爲〕正,(卒)(勞)(百)眚(姓)。’《君(雅)》員(云):‘日(暑)雨,少(小)民隹(惟)日夗(怨),晉(冬)耆(祁)寒,少(小)民亦隹(惟)日夗(怨)。’”■ 首先,將《文選》卷五十一李善注引《子思子》、《禮記·緇衣》與楚簡本進行比較。此外,類似表達亦見於《春秋繁露·爲人者天》,下文一併列舉[27]。 ○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好)(則)體安之,君(好)(則)民(欲)之。(郭店本) ○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好)則體安之,〕君(好)則民(欲)之。(上博本) ○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禮記·緇衣》) ○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正則體修,心肅則身敬也。(《文選·卷五十一》李善注所引《子思子》) ○傳曰:天生之,地載之,聖人教之。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體也。心之所好,體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從之。(《春秋繁露·爲人者天》) 通過楚簡本《緇衣》、《禮記·緇衣》、《文選》李善注所引《子思子》進行比較,可知在各本中相當於《禮記》本的“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相差無幾。但是相當於禮記本的“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則較有差異。 郭店本的“心(好)(則)體安之,君(好)(則)民(欲)之”,相當於《禮記》本的“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但是《文選》李善注所引《子思子》與《禮記》本的“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之處,爲楚簡本所無。就是說,如果以楚簡本爲《緇衣》的原貌,那麼,《文選》卷五十一李善注所引《子思子》與《禮記》本相同,都是楚簡本之後被後人所附加的文本。 楚簡本沒有“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這一文,表示《禮記》本的“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與“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本來爲一連。與《春秋繁露·爲人者天》比起來,更明顯。《春秋繁露》的“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體也”相當於《禮記》本的“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春秋繁露》的“心之所好,體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從之”相當於《禮記》本的“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但是《春秋繁露·爲人者天》與楚簡本相同,兩文之間沒有相當於《禮記》本的“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之處。也就是說,不僅楚簡本,《春秋繁露·爲人者天》也保留着原貌,《禮記》本的“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與“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原當爲一連。但是李善注所引《子思子》有被後代附加的“心正則體修,心肅則身敬也”一句,此文以“也”爲斷文,而且後文沒有《禮記》本的“心好之,身必安之”,不能充分表達出文本原貌。就這點而言,楚簡本的發現對沈約說,寧可提出疑問。 三 最後,《文選》卷二十四李善注所引《子思子》、《禮記·緇衣》與楚簡本進行比較。此文引用《詩》,與《毛詩·小雅·節南山》有關,下文一併列舉: ○《寺(詩)》員(云):“隹(誰)秉(國)成,不自爲貞(正),(卒)(勞)(百)眚(姓)。”(郭店本) ○《(詩)》員(云):“隹(誰)秉或(國)〔成,不自爲〕正,(卒)(勞)(百)眚(姓)。”(上博本) ○《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誰能秉國成。不自爲正,卒勞百姓。”(《禮記·緇衣》) ○《子思子》,《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文選·卷二十四》李善注所引《子思子》) ○不弔昊天,亂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寧。憂心如酲,誰秉國成。不自爲政,卒勞百姓。(《毛詩·小雅·節南山》) 如《禮記·緇衣》鄭玄注有:“‘昔吾有先正’從此至‘庶民以生’揔五句今詩皆無此語,餘在《小雅·節南山》篇,或皆逸詩也”,《禮記》本的“昔吾有先正,……庶民以生”,今本《詩》不見,其他的“誰能秉國成,不自爲正,卒勞百姓”,可見於《毛詩·小雅·節南山》[28]。但楚簡本只有相當於禮記本的“誰能秉國成,不自爲正,卒勞百姓”,鄭玄所述“今詩皆無此語”的部分,即“昔吾有先正,……庶民以生”的部分完全不見[29]。《文選》卷二十四李善注所引《子思子》有“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可知此文是楚簡本所無之處。可以說,如果以楚簡本爲《緇衣》的原貌,《文選》卷二十四李善注所引《子思子》與禮記本相同,都是楚簡本以後被後人所附加的文本。 總之,上文所舉的三例傳世文獻所引《子思子》,與《禮記·緇衣》相同,都可以說是楚簡本以後被後人附加的文本。與此同時,楚簡本《緇衣》并不證明傳世文獻所引七卷本《子思子》先於《禮記·緇衣》。筆者認爲,實際上正因爲七卷本《子思子》取自《禮記·緇衣》等而成,才有如此結果。總之,楚簡本發現後,支持“《禮記》四篇取自《子思子》”的沈約說,未免過分。 結語 六朝後期的沈約說:“《中庸》、《表記》、《防(坊)記》、《緇衣》,皆取《子思子》。”但是,通過探討從六朝後期到北宋時期的傳世文獻所引《子思子》(七卷本《子思子》),筆者認爲,七卷本《子思子》應是六朝後期取自《禮記》四篇、《淮南子·繆稱》等編輯而成的文獻。從而,七卷本《子思子》不可能是子思著作的逸文。 本文亦對楚簡本《緇衣》與諸傳世文獻所引《子思子》、《禮記·緇衣》等進行比較。從而得出,七卷本《子思子》與《禮記·緇衣》,都是在楚簡本的基礎上被後人編輯的文本。所以筆者認爲,實際上七卷本《子思子》正是取自《禮記·緇衣》等編輯而成的。 楚簡本《緇衣》發現後,許多學者批判那些懷疑沈約說的學者,提出楚簡本《緇衣》證明了沈約說恰當,甚至將楚簡本《緇衣》認定爲“子思學派”的文獻。但是筆者認爲,楚簡本《緇衣》的發現對沈約說,寧可提出疑問。 日文版原文載於《〈子思子〉と〈禮記〉四篇の關係―楚簡本〈緇衣〉を出発點として》,《出土文獻と秦楚文化》第五號,上海博楚簡研究会編,日本女子大学文学部,2010年3月,86-104pp。中文修訂版收錄於西山尚志《古書新辨——先秦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相對照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12月,20-55pp。 [1] 各文本的《緇衣》參考了以下資料:荊門市博物館編《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5月。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戰國楚竹書(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1月。通行本《禮記·緇衣》以嘉慶末年阮元校刻本《十三經注疏》爲底本。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名爲《衣》,但是本文爲了方便起見,稱作《緇衣》。 [2] 李學勤《先秦儒家著作的重大發現》,《郭店楚簡研究》(《中國哲學》第二十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年1月,15頁。 [3] 廖名春《荊門郭店楚簡與先秦儒學》,《郭店楚簡研究》(《中國哲學》第二十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年1月,42頁。 [4] 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三十三《隋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4月。 [5] 參見黄以周輯解《子思子》的序文。 [6] 簡朝亮《子思子言鄭注補正四卷》,《續修四庫全書》子部第932冊所収,上海古籍出版社藏影印。 [7] 梁啓超《漢書藝文志諸子略考釋》,《飲冰室合集》第10冊,中華書局,1989年。 [8] 蔣伯潛《諸子通考》,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2月。 [9] 鐘肇鵬《孔子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第2版,1990年2月。 [10] 李學勤《周易經傳溯源》,長春出版社,1992年7月。 [11] 武内義雄《易と中庸の研究》,日本:岩波書店,1943年,《武内義雄全集》第三卷所収。 [12] 姜廣輝《郭店楚簡與〈子思子〉-兼談郭店楚簡的思想史上意義》,《郭店楚簡研究》(《中國哲學》第二十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9年1月。 [13] 劉建國《先秦僞書辨正》,陝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7月。 [14] 楊朝明《上博楚簡〈從政〉篇與〈子思子〉》,黃懷信、李景明主編《儒家文獻研究》,齊魯書社,2004年12月。 [15] 李啟謙《子思及〈中庸〉研究》,楊朝明、修建軍主編《孔子與孔門弟子研究》,齊魯書社,2004年12月。 [16] 淺野裕一《戰國楚簡研究》,臺灣: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12月。 [17] 李健勝《〈子思子〉的內容考釋》,《青海師範大學學報》2005年第2期,哲學社會科學版。 [18] 梁濤《子思〈缁衣〉、〈表記〉、〈坊記〉思想試探》,《簡帛研究網》,2006年5月26日。 [19] 王鍔《禮記成書考》,南京師範大學古典文獻研究叢刊,中華書局,2007年3月。 [20] 王力波《郭店楚簡〈緇衣〉研究》,時代文藝出版社,2006年1月。 [21] 關於唐代的《子思子》不引《坊記》的情況,武內義雄先生提出:“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從其他三篇的例子類推,可以說《坊記》也是《子思子》之一篇。”武内義雄《易と中庸の研究》,日本:岩波書店,1943年,《武内義雄全集》第三卷所収。 [22] 據丁原植《文子新論》中的自序,《文子》四萬字中,四分之三可見於《淮南子》。丁原植《文子新論》,臺湾: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1999年10月。 [23] 宋濂所提出的“《子思子》七卷,亦後人綴緝而成,非子思之所自著也”,受到了張心澂《僞書通考》(上海商務印書館,1957年)、伊東倫厚《〈禮記〉坊記、表記、緇衣篇について―いわゆる〈子思子〉殘篇の再檢討》(《東京支那學報》第15號,日本:東京支那學會,1969年6月)、嚴靈峰編著《周秦漢魏諸子知見書目》(中華書局,1993年4月)、郭沂《郭店楚簡與先秦學術思想》,第二章《〈中庸〉·〈子思〉·〈子思子〉》(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2月)等的支持。 [24] 程元敏《〈禮記·中庸、坊記、緇衣〉非出于〈子思子〉考》,《張以仁先生七佚壽慶論文集》,臺灣:學生書局,1999年1月/《古史考》第七卷,海南出版社,2003年12月。 [25] 黃以周輯《子思子》七卷序云:“南宋以後,七卷本已難獲,而晁公武猶及見之,其季遂亡。”但如程元敏《〈禮記·中庸、坊記、緇衣〉非出于〈子思子〉考》所指出,明代《國史經籍史》、《世善堂藏書目録》等著錄有“《子思子》七卷”,黃以周失檢。 [26] 郭店楚簡《緇衣》最終簡文末有:“二十又(有)三”,可知郭店楚簡《緇衣》共有二十三章。 [27] 伊東倫厚先生已指出,“《子思子》曰:‘民以君爲心,君以民爲體。心正則體修,心肅則身敬也’”,類似表達亦見於《春秋繁露·爲人者天》。參見伊東倫厚《〈禮記〉坊記、表記、緇衣篇について——いわゆる〈子思子〉殘篇の再檢討》,《東京支那學報》第15號,日本:東京支那學會,1969年6月。 [28] 如王先謙《詩三家義集說》所指出:“《齊》誰下有‘能’字”,亦存在無“能”字的文本。 [29] 楚簡本沒有“昔吾有先正,……庶民以生”的部分,未必表示《禮記·緇衣》的此句引用《詩經·小雅·節南山》。依然不能否定鄭玄所述“或皆逸詩也”的可能性。參見《郭店楚墓竹簡《緇衣》譯注(下)》,池田知久監修《郭店楚簡の思想史的研究》第三卷,38-39頁,曹峰先生擔當部分。 此外,通行本《禮記·緇衣》的“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誰能秉國成。不自爲正,卒勞百姓”,“正”、“清”、“寧”、“成”、“生”、“姓”皆屬於耕部,“昔吾有先正,……庶民以生”與“誰能秉國成。不自爲正,卒勞百姓”,在押韻上很融合。 点击下载附件: 1976西山尚志:《子思子》、《禮記》四篇的關係——以楚簡《緇衣》爲出發點.docx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