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记载北京岁时景象的古籍文献颇为浩繁,但又往往不为今人所知。导致本地虽有丰富的岁时文化因素,当代北京人却往往对其不甚了了。北京岁时系列是一部为学术研究而编纂的资料集,包罗古籍、报纸、歌谣、俗曲等前人所不措意的各种文献。从晚明到晚清,北京的岁时风俗变迁——“四时风物月华中”,大致可现。 北京,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早在先秦时期,今天的北京地区就建有一座名为“蓟”的都邑,也就是西周、春秋时期的燕国都城。秦灭燕后,蓟城虽然失去了都城的地位,却仍是北方的一座核心城市。由汉至唐,因而未改。五代时期,幽蓟之地入北,辽太宗以之为南京,号为幽都府,后改称析津府,又称燕京。金朝灭掉辽和北宋后,鉴于原都城上京会宁府地方僻远、气候苦寒,遂迁都燕京,改名中都大兴府。及至元世祖忽必烈时,又在中都附近大兴土木,起建大都城,作为新都,也就是今天北京城的雏形。这么算来,北京的人民在燕山脚下、永定河畔的这片土地上生活,前后总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 在这三千多年的历史里,北京经历过金戈铁马、边声四面的战乱世道,也赶上过重译款塞、九有来王的太平盛景,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日中为市、男耕女织的平凡日子。此城坐落于燕山与太行山的怀抱之间,往北是游牧民族聚居的边塞之地,往南则是人文綦盛的礼乐之乡,两种文化在北京融合,形成了北京人特有的性格:热情,大方,眼界广,“讲究”多。特别是在过日子方面,一年三百六十日,哪天该干什么,北京人总是记得一清二楚,说得头头是道。 比如说,正月十九,在大多数地方的人看来,都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日子,然而如果您问“老北京”这天有什么说道,他们多半会告诉您:“这是燕九节呀!您不上白云观‘会神仙’去?”您看,元宵刚过完,北京人又给您弄出个“燕九节”来,有意思不? 又比如,“二月二,龙抬头”,这是我国民间常有的说法,并非北京特有的节日。然而在北京,关于“二月二”也有一堆要注意的:首先,这一天妇女是不动针线的,说是怕伤“龙目”。其次,这天吃饭也有很多名目,吃饼要叫吃“龙鳞”,吃面叫吃“龙须”,吃饺子叫吃“龙牙”,吃米饭叫吃“龙子”……总之,一切都跟“龙”有关系。搁在别处,可没北京这么多说道。 其实,这也不能怪北京人瞎讲究。首先,北京地区四季分明,何时春来,何时入夏,大家都很清楚,季节更替容易给居民留下深刻印象。且旧时不像今天生活条件优越,想吃些好的,穿些好的,往往要借着过节的由头,而随着季节变化“过节”,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时间久了,这种“顺时而动”的岁时文化就成了本地文化的一部分。其次,北京在历史上先是边镇要地,后来又是帝都,不仅市井繁华,而且人文荟萃,每当季节交替之时,公卿贵戚、文人雅士辄有游赏,如春游满井,夏看洗象,秋登窑台,冬观冰嬉,给北京增添了很多热闹,逐渐就成了习俗。除此以外,北京历史上又是诸多名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这些名人留下的事迹、佳话,乃至被后人附会出来的传说,都成了岁时文化的一部分。如正月十九日白云观“会神仙”,就是因为俗传丘处机“成仙”之后,每到这一天都会“临凡度世”,北京人去白云观,为的就是凑这个热闹。像这样的节令,大都是北京特有的讲究,有着浓重的地域文化色彩。 经过三千多年的历史积淀,北京的岁时文化可说是非常丰富的。不但从正月到腊月,每个月都有一些特殊的节令;而且就现在保留下来的文献材料看,从辽金到明清,乃至到了民国,每个时代也都有不同的好尚。更难得的是,同是一个节,往往官家有官家的过法,民间有民间的说道,这就更加凸显了北京岁时文化的丰富多彩、底蕴深厚。 可惜的是,记载北京岁时景象的古籍文献颇为浩繁,但又往往不为今人所熟知,导致本地虽有丰富的岁时文化因素,当代北京人却往往对其不甚了了。为弥补这一缺憾,笔者姑以本篇小文抛砖引玉,简单介绍几部关于北京岁时文化的古籍文献,希望能够引起更多读者和作者对北京岁时文化的重视。 一、北京岁时文献的概况 说起与北京岁时有关的古籍文献,自然是非常浩瀚的。唐、五代以前,相关资料还比较稀罕,自辽代将此地定为“南京”以后,就渐渐丰富起来。一方面,辽人自然会记录本国的社会风俗。这些文献虽然如今大多已经佚失,但在《辽史》里还保存下来一部分。另一方面,宋辽之间既有交战,又有使者往来,因此使者回国后往往会将见闻笔之于书。这些散见于笔记和文集的材料,也给我们了解辽代北京的岁时文化提供了珍贵的材料。 到了金代,情况又有所不同。辽代的南京只是五京之一,皇帝四时捺钵往来,定期停驻,并非完全的统治中心;金代则自海陵王完颜亮起,就彻底徙都于燕,称之为中都大兴府,在这里设官立朝,作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达数十年之久。故而相对辽代来说,金代官私文献中记载燕京风俗的更多、更全面。比如说,当时文人名士的诗文集中就有很多关于贵人击球、射柳,民间放偷等风俗的记载,而且往往描写颇详,比起辽代的文献记载来,显然进步很多。但到蒙古兴起之后,金国在军事上长期陷入不利局面,不得不迁都开封,中都大兴府由金代的国都变成了蒙古的燕京路总管府治所,人物凋敝,城邑荒残,也就很少有人再去关注当地的岁时文化了。 四十年后,时局又发生了变化。元世祖忽必烈将国号由“蒙古”改为“元”,将国都迁至新建的大都城。自此以后,北京重新成为国都,对北京地区社会生活、风俗习惯的记载也随之丰富起来,表现形式也更为多样化。元代著名文学家,曾“六入翰林,三拜承旨”的欧阳玄,就曾写过《渔家傲》词十二首,每首咏一个月份的北京风物,如其中的《正月》词: 正月都城寒料峭,除非上苑春光到。元日班行相见了,朝回早,阙前褫帕欢相抱。 汉女姝娥金搭脑,国人姬侍金貂帽。绣毂雕鞍来往闹,闲驰骤,拜年直过烧灯后。 这首词虽然篇幅不长,却涉及了京城正月气候、元旦大朝、以相抱为礼的习俗、贵家妇女衣饰、拜年,以及元宵节(“烧灯”)等与北京岁时文化相关的内容。尤其由于欧阳玄具有卓越的天分,故能将优美的笔调与丰富的文化信息相结合,使读者感到回味无穷,这是更难得的。我很想向读者们仔细推介绍这十二首《渔家傲》,可惜文章篇幅有限,只能姑举其一为例。好在欧阳玄的《圭斋集》依然存世,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找来一读。 除此以外,还有一部关于元代北京岁时的杰作,就是熊梦祥的《析津志》。熊梦祥是江西人,曾任白鹿洞书院的山长,后来入都,历任大都路儒学提举、崇文监丞,后以老致仕,隐居在今门头沟的斋堂村,致力于编纂《析津志》。这部书在明代中后期就已散佚,幸而《永乐大典》和其他明人著作中还有征引其书之处,故上世纪80年代,北京图书馆善本组曾就该书做过辑佚和整理工作,后由北京古籍出版社以《析津志辑佚》的名义出版。此书虽是残阙之本,但其中的《风俗》和《岁纪》两部分仍然保存了大量与元代北京岁时风俗有关的记载。如《风俗》记夏日宰辅游西山,名为“巡山”,以及京城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的属官同赴通州,名为“巡仓”,都是后人初所未闻的。又如《岁纪》载二月八日游皇城、九月皇帝还京、十月开射圃的场面,以及每月太庙荐新的食品名目,也都有裨于闻见,足资谈助。 元代以后,除明初的三十年外,明清两代皆定都于北京,关于北京岁时的文献愈加浩繁。据不完全统计,在明清两代的五百多年里,文献涉及北京年节习俗的,至少有一百六七十种之多。其中,纯以载录北京岁时胜景为主题的文献,就有《北京岁华记》《帝京岁时纪胜》《燕京岁时记》《京都风俗志》《春明岁时琐记》《春明采风记》等书,辟有专门章节记述北京风俗的,又有《万历顺天府志》《宛署杂记》《酌中志》《康熙大兴县志》《康熙宛平县志》《日下旧闻考》《光绪顺天府志》等十几种。北京岁时文献的丰富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更为难得的是,北京岁时文献数量虽多,也有彼此借鉴、影响之处,但各书之间却绝非简单的互相抄录、引用关系,而是既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前人的观点,又根据自己的见闻与考据加以辨正。如《帝京岁时纪胜》与《燕京岁时记》,同为清人之作,同记北京岁时风俗,但一系雍乾全盛时期之著作,一记光绪渐衰时代之景况,虽同记一事,而盛衰自有差异。即如同记新春琉璃厂之景象,《帝京岁时纪胜》曰: 每于新正元旦至十六日,百货云集,灯屏琉璃,万盏棚悬,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更有秦楼楚馆遍笙歌,宝马香车游士女。 《燕京岁时记》则曰: 至正月,自初一日起,列市半月。儿童玩好在厂甸,红货在火神庙,珠宝晶莹,鼎彝罗列,豪富之辈,日事搜求,冀得异宝。 据此,则至光绪朝时,琉璃厂已无灯景可言,较之雍乾极盛之时,显然是要逊色一筹了。 又如同为有关元宵节的记载,《帝京岁时纪胜》的说法是: 十四至十六日,朝服三天,庆贺上元佳节。是以冠盖蹁跹,绣衣络绎。而城市张灯,自十三日至十六日四永夕,金吾不禁。悬灯胜处,则正阳门之东月城下、打磨厂、西河沿、廊房巷、大栅栏为最。 《燕京岁时记》却说: 六街之灯以东四牌楼及地安门为最盛,工部次之,兵部又次之,他处皆不及也(兵部灯于光绪九年经阎文介禁止)。若东安门、新街口、西四牌楼亦稍有可观。 按“正阳门之东月城下、打磨厂、西河沿、廊房巷、大栅栏”,即今前门外的大栅栏地区。早在明清时期,这里已经是北京著名的商业区。据清代中期的记载,每年一进正月,大栅栏商户白天做生意,夜晚张灯取乐,而灯景多与所营业务一致,算是一种宣传自己的手段。由于灯景之讲究与否,能够侧面映射商户的经济实力,故而各家多竭力营求,所制之灯争奇斗艳,为京城胜景。到光绪时期,大栅栏的灯景已无可观,转而以东四、地安门这两个较新的商业区,以及工部、兵部两衙门的灯景为盛,这无疑象征着大栅栏商业区的衰落。对于渐就衰落的清王朝来说,这样的景象并不是好兆头。 上述的两例,是我们可以通过比较不同时期文献记载,以见北京岁时风物变迁的极好证明。像这样可供比对的记载,在北京岁时文献之中是极为常见的。无论是研究北京的社会风俗,还是仅对北京的年节文化感兴趣,北京岁时文献都不可不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