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西汉今文三家《诗》中,齐《诗》最能反映汉代诗学的特征。这种特征主要表现在阴阳五行思想对诗学的影响,其代表性思想就是齐《诗》的“五际”说。“五际”说与律历、性情等思想有着密切关系,其具体内容应该指仁、义、礼、智、信“五性”,这与《诗纬》中的“四始五际”说是不同的。二者虽然都运用了阴阳五行学说,但侧重不同:齐《诗》“五际”说的根据主要是阴阳说,《诗纬》“五际”说的基础则主要是五行说。 关键词: 齐诗、五际、律历、六情、四始 在西汉今文三家《诗》中,齐《诗》最能代表汉代诗学的特征,即其最能反映阴阳五行思想对于汉代诗学的影响。齐《诗》自汉初辕固生之后基本上都属于夏侯始昌的系统。夏侯始昌精通五经,是尚书学传承中的重要人物,其学以阴阳灾异为主。在董仲舒、韩婴之后,始昌受到汉武帝的重任,这说明夏侯始昌的思想对于当时的政治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夏侯始昌不但对当时尚书学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而且也是齐《诗》传承中的中坚人物。因此,其思想对于齐《诗》的发展也有很大的影响。 始昌授《诗》于后仓。后仓治学亦非常广博,其不但精通诗学,而且颇明礼学。后仓的礼学学于孟卿。孟卿则是董仲舒的再传弟子,也是易学家孟喜的父亲。在西汉中后期,礼学的传承基本上都属于后仓一系,著名的礼学家戴德、戴圣、庆普皆其弟子。而诗学在西汉中后期的传承亦属于后仓一系,翼奉、萧望之、匡衡等都是他的学生。可以看出,齐《诗》在传承过程中,同时受到尚书学、礼学以及春秋学的影响。而这些都与阴阳五行思想有着密切关系。因此,齐《诗》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阴阳五行思想的影响。 在后仓的弟子中,以翼奉的学问最为专门。《汉书·翼奉传》说:“翼奉,字少君,东海下邳人也。治齐《诗》,与萧望之、匡衡同师。三人经术皆明,衡为后进,望之施之政事,而奉惇学不仕,好律历阴阳之占。”可以看出,与萧望之、匡衡相比,翼奉的学者身份更为纯粹,其思想亦以阴阳灾异为主。翼奉的这种思想主要体现在“五际”说中,《汉书·翼奉传》说: 臣闻之于师曰,天地设位,悬日月,布星辰,分阴阳,定四时,列五行,以视圣人,名之曰道。圣人见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画州土,建君臣,立律历,陈成败,以视贤者,名之曰经。贤者见经,然后知人道之务,则《诗》《书》《易》《春秋》《礼》《乐》是也。《易》有阴阳,《诗》有五际,《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 在翼奉看来,圣人治理天下要效法天地自然所呈现的“道”,这种“道”是天地阴阳、四时、五行等秩序的反映。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王治。圣人按照天地自然的秩序来规划行政区域、制定君臣等级、建立律历制度、总结历史成败经验,这样就有了“六经”的诞生。贤人只有在“六经”的指导下才能知道如何完成圣人所要求的任务。《周易》的阴阳学说、《诗》的“五际”学说、《春秋》的灾异学说都通过天地自然的终始、得失变化来反映王道政治的好坏。那么,“五际”说的具体内容如何?其何以能够反映政治的好坏?其与纬书“四始五际”说有何关系?对于这些问题,历来学者有着不同的看法,至今仍未有一致的看法。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此作一深入的探讨。 一、“五际”与律历 《诗》的“五际”学说与《周易》的阴阳学说、《春秋》的灾异学说是一脉相承的,这也与前面说的齐《诗》学术背景相符合。对于“五际”,翼奉说: 臣奉窃学齐《诗》,闻五际之要《十月之交》篇,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犹巢居知风,穴处知雨,亦不足多,适所习耳。臣闻人气内逆,则感动天地;天变见于星气日蚀,地变见于奇物震动。所以然者,阳用其精,阴用其形,犹人之有五臧六体,五臧象天,六体象地。故臧病则气色发于面,体病则欠申动于貌。今年太阴建于甲戌,律以庚寅初用事,历以甲午从春。历中甲庚,律得参阳,性中仁义,情得公正贞廉,百年之精岁也。正以精岁,本首王位,日临中时接律而地大震,其后连月久阴,虽有大令,犹不能复,阴气盛矣。 (《汉书·翼奉传》) 翼奉此次上奏是针对汉元帝时洪水、地震等灾异泛滥而发的。在翼奉看来,根据齐《诗》的“五际”学说可以推断日蚀、地震等灾异的发生。这些灾异的发生根源在于人事政治的好坏。具体来说,日蚀等天上灾害的发生在于人事政治中阳的方面,即君主方面;地震等地上灾害的发生则在于人事政治中阴的方面,即后宫、外戚等方面。此时洪水、地震等都属于地上灾异,这是阴气太盛的结果。因为汉元帝时外戚专权,翼奉故有此说。 那么,“五际”学说的具体内容如何呢?翼奉并未明言。应劭认为“五际”指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此以五伦解释五际,显然与齐《诗》之说不符。孟康注曰:“《诗内 传》曰:‘五际:卯、酉、午、戌、亥也。阴阳终始际会之岁,于此则有变改之政也。'”这里的《诗内传》指的是《诗纬》,同样未必符合翼奉所说。翼奉说“五际”的关键在于《诗经·大雅》的《十月之交》篇。从内容看,此篇是通过日食、地震的灾害来讽刺当时政治的黑暗。如其说:“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翼奉所说的“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就本于此。 从翼奉所说来看,“五际”说与律历有着密切关系,“今年太阴建于甲戌,律以庚寅初用事,历以甲午从春。历中甲庚,律得参阳,性中仁义,情得公正贞廉,百年之精岁也。”对此历来有不同的看法,如孟康说:“太阴在甲戌,则太岁在子。十一月庚寅日,黄钟律起用事也。”钱大昕说:“古法太阴与太岁不同。奉上封事在初元二年,以今法推之,太岁正在甲戌,盖以太岁为太阴实自奉始矣。汉初言太岁者,皆用超辰之法,故太初之元,岁在丙子。依此下推,初元二年,岁当在癸酉。”王引之说:“钱以太初元年,岁在丙子,下推初元二年当在癸酉,故以甲戌为超辰。不知太初以前,皆以十月为岁首而终于九月,自太初元年五月改历,二年以后遂以正月为岁首……太岁建辰有二法,或应岁星与日隔次而晨见之月,或应岁星与日同次之月,而皆谓之太岁,亦皆谓之太阴,又不得分太阴、太岁为二也。”“太阴建于甲戌即指太岁言之。” 陈乔枞说:“翼氏所云‘太阴建在甲戌'指初元二年太岁之所建也,古人恒以太阴为太岁。”“‘律以庚寅初用事’者,当指二月夹钟之律。考《通鉴》‘庚寅是正月二十九日,甲午是二月四日。’”(《齐诗翼氏学疏证》卷下)刘师培认为齐《诗》所用历法为颛顼历,并解释说:“今以颛顼历推之,初元二年上距上元乙卯计积二百七十六万二百五十九年。满元法纪法蔀法去之,距入庚寅蔀十五年,命次己亥算外,岁得甲戌,是奉以太阴即岁建,并以岁前蔀首日名为用事始日也。”郜积意则认为翼奉所说“今年太阴建于甲戌”符合殷历“太岁纪年之义”,而非汉武帝“太初”改历之后的太岁,因为一是太岁有超辰而太阴无超辰,二是翼奉所说年名与现行干支纪年可以统一但三统太岁纪年当时并未实施,三是翼奉所说初元三年等与太初的日月合辰法不合。 钱大昕之说已被王引之所驳,颛顼历、殷历之说亦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因此,还应以太初历为准。今据王引之、陈乔枞之说,则翼奉所说的“今年”指甲戌年(汉元帝初元二年,即公元前47年),“庚寅用事”指二月夹钟之律,“甲午日”是指二月四日为春分。在翼奉看来,此时为“百年之精岁”,在此之时,本应君主主事,而却有地震、大雨等灾异,这是阴气太盛的表现。 可以看出,在“五际”说中翼奉主要通过对律历的分析来占测灾异。而律历与《诗》配合的关键在于“性情”,“《诗》之为学,情性而已”,上文所说的“历中甲庚,律得参阳,性中仁义,情得公正贞廉”都与此有关。在翼奉看来,通过律历可以知道人的性情如何,从而可以判断人的邪正。翼奉说: 察其所繇,省其进退,参之六合五行,则可以见人性,知人情。难用外察,从中甚明,故《诗》之为学,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观性以历,观情以律。 (《汉书·翼奉传》) 隋萧吉《五行大义》说:“翼奉云:五行在人为性,六律在人为情。性者,仁、义、礼、智、信也。情者,喜、怒、哀、乐、好、恶也。五性处内御阳,喻收五藏。六情处外御阴,喻收六体。故情胜性则乱,性胜情则治。性自内出,情自外来。情性之交,间不容系。”这里所引完全符合翼奉的思想,“五藏”“六体”之说亦见于上面奏疏。 “五性”是指仁、义、礼、智、信五常。所谓“观性以历”就是把五性与十天干相配来观察五性的特征。其具体配法是:“翼氏五性:肝性静,静行仁,甲己主之。心性躁,躁行礼,丙辛主之。脾性力,力行信,戊癸主之。肺性坚,坚行义,乙庚主之。肾性敬,敬行智,丁壬主之。”这是说仁、义、礼、智、信五性在人体内分处五藏:仁处肝,与甲己相配;礼处心,与丙辛相配;信处脾,与戊癸相配;义处肺,与乙庚相配;智处肾,与丁壬相配。 “六情”则指喜、怒、哀、乐、好、恶。所谓“观情以律”就是把六情与十二地支相配来观察六情的邪正。《汉书·翼奉传》说: 臣闻之于师,治道要务,在知下之邪正。人诚乡正,虽愚为用;若乃怀邪,知益为害。知下之术,在于六情十二律而已。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贪狼,申子主之;东方之情,怒也。怒行阴贼,亥卯主之。贪狼必待阴贼而后动,阴贼必待贪狼而后用,二阴并行,是以王者忌子卯也。《礼经》避之,《春秋》讳焉。南方之情,恶也。恶行廉贞,寅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宽大,巳酉主之。二阳并行,是以王者吉午酉也。《诗》曰:“吉日庚午。”上方之情,乐也。乐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哀行公正,戌丑主之。辰未属阴,戌丑属阳,万物各以其类应。 从上可知,六情与十二地支的具体配法是;好居北方,与申子相配;怒居东方,与亥卯相配;恶居南方,与寅午相配;喜居西方,与巳酉相配;乐居上方,与辰未相配;哀居下方,与戌丑相配。可以通过下图表示: ( 六情十二律相配图 ) 图中实线代表阳,虚线代表阴。在翼奉看来,六情分居六方,六方各有其特征,通过对其特征的分析,就能知道臣下的邪正。翼奉说:“乃正月癸未日加申,有暴风从西南来。未主奸邪,申主贪狼,风以大阴下抵建前,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气也。平昌侯比三来见臣,皆以正辰加邪时。辰为客,时为主人。以律知人情,王者之秘道也。”(《汉书·翼奉传》)根据卦气说,未、申位于西南方,暴风从西南来,因此,根据未、申的特征来判断人主周围的邪臣之气。按照翼奉的说法,“师法用辰不用日。辰为客,时为主人。见于明主,侍者为主人。辰正时邪,见者正,侍者邪。”平昌侯王临见翼奉的时候正是“正辰加邪时”,故知其为邪臣之气。由此也可知道上面所说的“五际”的确切含义指的是仁、义、礼、智、信“五性”。那么,“历中甲庚,律得参阳”又指什么呢?张晏注曰:“甲庚皆三阳。甲在东方为仁,庚在西方为义。”晋灼曰:“木数三。寅在东方,木位之始,故曰参阳也。”甲、庚在十天干中为阳干。寅与方位相配,位在东方,东方木,木数三,故曰参(三)阳。张晏、晋灼皆以历数(天干)解释“律得参阳”,显与翼说不符。翼奉这里说的“律得参阳”应从律数(地支)解释。在翼奉所说的“甲戌”“庚寅”“甲午”中天干有甲、庚,地支有戌、寅、午。性与历配,“历中甲庚”,甲居东方配仁,庚居西方配义,故曰“性中仁义”;情与律配,戌、寅、午皆属阳,故曰“律得参阳”;戌主公正,寅、午主廉贞,故曰“情得公正贞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