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改革者的“组织天才” 1913年,罗伯特·M·拉福莱特已是美国国会参议院中一名资深议员,他的传记作者阿尔伯特·O·巴顿(Albert O.Barton)曾评述道:“一直以来,共和党开展的‘进步主义运动’是不成体系、断断续续和无足轻重的,直到拉福莱特出现,发挥他的组织天才以后,局面才有改观。”(21)这话当然有夸张的成分,然而回溯到1890年代,拉福莱特从一个被迫赋闲在家的党内“反叛者”,最终以绝对优势赢得州选举,如果没有非凡的组织才能,确是难以想象的。实际上,早在拉福莱特成功竞选州长、着手改革运动之前,其政治组织才能已经在人员建设、政治议题设计和竞选演讲术等三个方面充分地表现出来了。 1890年代初,拉福莱特开始缔结他的“改革联盟”,伺机对“体制”发起挑战。他的策略是联合党内遭受打压、排挤的边缘人物,形成与大佬们分庭抗礼的一股政治力量。“联盟”的早期成员包括拉福莱特最亲密的朋友兼谋士萨缪尔·A·哈珀(Samuel A.Harper),拉福莱特尊为“政治教父”的内战退役将领乔治·E·布莱恩特(George E.Bryant),拉福莱特的大学同学、威斯康星州立大学地质学系主任查尔斯·范·海斯(Charles Van Hise),来自戴恩县的州众议员阿尔伯特·R·霍尔(Albert R.Hall)等。很快另外三位重要盟友也加入进来,挪威裔国会众议员尼尔斯·P·霍根(Nils P.Haugen),前州长、州乳农协会主席威廉·D·霍尔德(William D.Hoard),以及州中财力最雄厚的商人之一、木材商艾萨克·斯蒂芬森(Isaac Stephenson)。(22)“联盟”成员中,有的善于出谋划策或提供咨询,有的可凭借深广的人脉打通社交关节,有的身居立法系统要职,可以对“机器”形成制约,有的则凭借特殊的族群和行业背景,掌握着可观的票仓。在拉福莱特的统合下,这个“改革联盟”尽管经历了三届州长竞选的失败,却对现有“机器”的“大佬”构成越来越大的威胁,并终于在1900年赢得了州长选举的胜利,让“改革者”统治了威州。(23) 拉福莱特的第二项才能表现在确立政治议题进而制定纲领方面。内战以来,在威州州选举中,两党的政治议题和纲领通常与全国党组织同步,较少出现以本州为中心的议题或纲领。(24)拉福莱特渐渐意识到,要打破“机器”对州内政治局面的把控,唯有寻找到与全国议题不同、有威州特色的独立议题,直接向威州民众求取选票。当时,威州处在1893年经济萧条后的低谷中,失业人口大增,税收制度却无大的改动,民众苦不堪言。(25)因而拉福莱特首先想到的就是“税收改革”议题。此外,受自身政治经历的启发,加之吸收了一些政治学理论,拉福莱特又提出了以“反对机器统治”“还政于民”为基调的议题,以配合“税收改革”对“经济公平”的追求。他将现有的政治格局描述为“机器政治”,揭露其腐败性及与不公平税收的关系,甚至警告威州人:“机器政治”将带来一场“代表制政府的危机”。针对“机器”的威胁,拉福莱特雄辩地提出了具体的立法主张:一是将目前全国大选中使用的“澳式投票法”(26)应用于政党提名环节,对所有政党内部的候选人提名实行“直接初选”;二是设立“税收委员会”,对税收制度进行改革,矛头对准州中以铁路为首的垄断企业,通过对它们课以重税来减轻普通人的税负。这两个议题,构成了“改革联盟”竞选纲领的支柱。(27) 拉福莱特提出这两大议题的直接结果是威州共和党的分裂。当时党内的“大佬”,除头号“大佬”菲利特斯·索耶(Philetus Sawyer)外还有两位:国会参议员约翰·C·斯普纳(John Coit Spooner)和密尔沃基大财阀亨利·克莱·佩恩(Henry Clay Payne)。1894年以来威州的历任州长,皆听从这三人的指示。三人感受到拉福莱特羽翼渐丰,自然不能容忍其异军突起,于是1870年代一种曾风行于共和党全国党组织的派系分野,又在威州复活了。拉福莱特和他的支持者被蔑称为“非纯种派”(Half-breeds),“大佬”们和正统共和党人则自称“中坚派”(Stalwarts)。这两个称谓本指19世纪七八十年代共和党内的两个派别,其中“非纯种派”主张实行“文官制度改革”,建立“考绩制”,代表人物是缅因州国会参议员詹姆斯·G·布莱恩(James G.Blaine)。“中坚派”则相对保守,其政治主张包括:支持尤利乌斯·格兰特连任总统,维护“分赃制”,反对“文官制度改革”等等,代表人物是纽约州参议员康克林。(28)这对称谓的复活,似乎意味着威州人看到了拉福莱特推动的“直接初选”改革与“文官制度改革”的相通性,其目的都在于取消“赃利”,削弱“机器”。 拉福莱特的第三项才华体现在其高超的演讲术。1897至1898年间,拉福莱特在州中举行了一系列演讲,其中包含“政治机器的危害”。在这些演讲中,拉福莱特不但宣扬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也一步步地使自己作为反抗“机器”统治的“改革派”的形象清晰起来。他如此描述“机器”: 机器的治理就是机器的专制。它通过它的代理人行使法律,并自行解释法律。它独立于人民之外,不用担心秋后算账。当其面临传讯时,它拥有的传媒足以让其避开风头,或者将大事化了。它没有需要为之服务的选民,只为它自己服务。机器就是它自己的主子,它没有任何义务,也没有责任的意识。 州议会按照机器的日程表制定法律。议会的委员会由机器任命。在委员会会议室紧闭的门后,机器将于它自己不利的法律压制下来。……它以改革的名义从法律法规中获利,千方百计维持机器的控制。它关照特殊利益集团,并从心甘情愿臣服于它的私有企业那里收纳贡品。……完美的政治机器很快取代了游说集团,企业如今已直接与机器做起了交易。(29) 在拉福莱特看来,通过对“党会体制”(30)的操控,威州“党机器”已完全控制了州政府。而在“机器统治”的背后,则有以铁路、公用事业企业为代表的特殊利益集团为其提供财力支持。“政党”与“企业”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板结化的“体制”,使得两者共同利益实现了最大化和永久化。1897至1900年,拉福莱特就类似主题发表了数量惊人的公众演讲,正是对民意的这种“坚持不懈的鼓动赋予了他政治权力和影响力,也让他成了对顽固不化的‘政治机器’的一个替代选项”。(31) 但“机器”和“大佬”的话语并不为拉福莱特所专有。早在1897年拉福莱特第一次公开批判“机器的危害”时,州中一些媒体便针锋相对地提出,拉福莱特本人就掌握着“戴恩县机器”,而这是州中“最唯利是图、最贪求官职的组织”。(32)“中坚派”们认为,“拉福莱特指责政敌所做的肮脏事,他自己也都犯了”。(33)在1898年“改革派”与州长爱德华·斯科菲尔德(Edward Scofield)竞选党内提名的舆论战当中,双方都将对方斥为“机器”。(34)即便是在1900年党内提名的“和谐竞选”中,拉福莱特的一些反对者也称拉福莱特正在“组织一个机器”。(35)1901年,前威州共和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怀特沃特记录报》(Whitewater Register)主编埃德温·柯伊(Edwin Coe)在州议会召开之前发表了一封公开信,称1900年共和党州党代会受到了“拉福莱特机器”的操纵,因而1901年州议会不必认真对待“初选法”这一议题。民主党媒体《密尔沃基日报》刊载了这封信,也将1900年“共和党政纲”中关于“初选”的条款称为“威州政治史上最恶劣的机器的派生物”。(36)在1901年州议会召集期间,《密尔沃基日报》甚至带领州中一小部分媒体,始终站在“当局”或“改革派”的对立面,保持着对某个“政治机器”的批评。(37)然而没有人预料到,这场关于谁是“机器”的大争端才刚刚开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