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封桩和不封桩钱物 北宋初,宋太祖一度“于讲武殿后,别为内库,以贮金帛,号曰封桩库”,后改名景福内库。(80)南宋时,“左藏封桩库,孝宗所创。其法非奉亲,非军需不支”。(81)但这与各地的封桩钱物不是一回事。 正如陈傅良所说:“朝廷初无封桩起发之制”,“其它杂敛皆起熙宁,则以常平宽剩、禁军阙额之类令封桩,迄今为额”。(82)此说也不尽然。宋仁宗皇祐二年(1050),“出内藏库绢一百万,下河北都转运司,权易大名府路安抚司封桩钱,市籴军储”,(83)可知大名府路安抚司有储备钱,名封桩钱。宋神宗即位之初,三司奏:“在京粳米约支五年以上,虑岁久陈腐。欲令发运司于上供年额,权住起发五十万石,于谷价贵处,减和籴之数,变市金、银、绢,输榷货务封桩。分给三路,以备军须。”得到批准。(84)这是王安石变法前的事。封桩,按其词义,大致就是封存储备以待用之意。封桩钱物与系省钱物的差别,是前者没有宋廷批准,地方官不得擅自支用。 《山堂群书考索》后集卷4说,自王安石变法后,“谓宰相当主财计,遂与三司分权。凡税赋、常贡、征榷之利,方归三司。摘山、煮海、坑冶、榷货、户绝、没纳之财,悉归朝廷,其立法与常平、免役、坊场、河渡、禁军阙额、地利之资,皆号朝廷封桩”。又说:“盗贼、军器、河渠、保甲、封桩钱谷之类,悉归提刑,而转运所总,唯财赋、纲运之责而已。”(85) 从今存史料看来,大规模地在地方设置封桩钱物,应是始于宋神宗时。熙宁十年(1077),宋神宗“诏应废监系省钱,诸路提刑司、府界提点司并封桩,中书拘辖”。(86)元丰元年,又“诏三司,应系省及上供年额钱所买铜、铅、锡,其所卖本钱令三司移用外,余并依条封桩”。(87)元丰二年,“诏解池盐岁以二百四十二万缗为额。自明年始,其岁增钱十二万缗,半令三司封桩,半与陕西转运司移用。”(88)则是三司同样有封桩钱物。本文开头就说有“诸司诸色封桩、不封桩钱”,可知掌管封桩和不封桩钱者,决非一个机构。 司农寺当时事实上成了第二财政部,所掌管的封桩钱物数额巨大。元丰三年,宋神宗诏:“两浙路减罢耆、户长、壮丁、坊正并拨还支酬衙前度牒等钱百二十余万缗,其变市金帛,输司农寺封桩。”(89)司农寺的财政职能在元丰改制后,改隶户部右曹。 但另有所谓“朝廷封桩”,则大多来自调拨司农寺和户部右曹钱物,设元丰库。(90)元祐三年,三省奏:“朝廷封桩钱物,系备边、河防及缓急支用,元在榷货务收。乞将旧司农寺充库。”宋哲宗“诏名元丰库,别差监官”。(91)这又是在原元丰库之外,增加新库。 至于路一级机构管理封桩钱物,也并非只有提点刑狱一司,提举常平司也有此职能。熙宁七年,宋神宗诏:“户绝庄产委开封府界提点及诸路提点刑狱司提辖,限两月,召人充佃,及诸色人实封投状承买,逐司季具所卖关提举司封桩。听司农寺移用,增助诸路常平本钱。”(92)为了推行市易法,命令司农寺“岁入百万缗,于市易务封桩”。(93)元丰二年,宋神宗又规定“司农寺、市易、淤田、水利司封桩粮斛,并兑换与河北籴便司,更不计置”。(94)由此可知,掌管封桩钱物者,其实也是政出多门。元丰七年,宋神宗令提举茶场,“旧封桩及见在钱,并令交割与陕西逐路常平司封桩”。(95)宋徽宗“令京西路提点刑狱及提举常平司每岁封桩,以应诸陵及会圣官支用”,“所给钱十万缗”。(96) 转运司事实上也有封桩钱物。熙宁四年,宋神宗“诏发运司六路及京东转运司封桩茶本租税钱,易金、银、绵、绢上京”。(97)熙宁七年,宋神宗“借内藏库钱百万缗,付河北转运司封桩”。(98)这无非是在将中央的贮钱转存于地方。元丰四年,按宋神宗旨,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司的“籴买钱”,“许权借转运司封桩钱”。(99)元丰六年,陕西转运司建议:“郊赏,望于本路所管封桩钱并铜钱监本钱内支见钱二十万缗”,但未获批准。(100) 路一级的安抚司也同样有封桩钱物。熙宁三年,宋神宗诏:“来年合赐夏国银绢,令宣抚司相度,分与四路安抚司阙用处封桩。”(101)元丰二年,宋神宗诏:“北京、澶、定州封桩粮六百七十余万石,草千七百余万束,今后如与转运司兑换,即对见在数交割。仍委安抚司专领之。”(102) 一般说来,封桩钱物是由路一级机构掌管,但具体的封桩地点,则自然是州府。熙宁七年,宋神宗“诏赐提举河北常平仓司卫州封桩粮四万九千余石,贷共城、获嘉、汲三县中等阙仓[食]户”,(103)可知卫州有提举常平司的封桩粮。翌年,宋神宗“诏北京、澶、定州封桩粮草,令三司月具已有、见阙数以闻”。(104)此三州府的“封桩粮草”应属三司财政系统,一般说来,应归转运司管辖,但从前引记载看,似属“安抚司专领”。故元丰五年,宋神宗诏:“河北都转运司借支澶州封桩军粮五万石,特除之。自今河北三州封桩军粮,如敢请借支者,依擅支封桩钱物法。”(105)元丰七年,宋神宗诏:“常平、免役、场务钱谷剩数,提举常平司立限,移于帅臣所在及边要州封桩。”(106)这是提举常平司的封桩钱物在各“边要州封桩”的实例。 在封桩钱物中,有一项特殊的窠名,就是“封桩阙额”,有“封桩禁军阙额钱”、“封桩禁军阙额钱谷”、“封桩禁军阙额请受”和“封桩禁军阙额钱帛”等名称。(107)宋神宗元丰改官制后,枢密院下属教阅房,即掌管“封桩阙额请给”。(108)此外,还设有《封桩禁军阙额请受法》。(109)封桩禁军阙额钱大致创设于宋神宗时,史称“熙宁以来,旧上供额外,所创封桩钱物,及内外封桩禁军阙额奉给等”。(110)这是王安石变法以来,大量裁并禁军,又将被裁并者的军俸予以封桩以备用的结果。最早在熙宁十年二月,宋神宗诏:“中外禁军已有定额,三司及诸路计置请受,岁有常数,其间偶有阙额,未招拣人充填者,其请受并令封桩,毋得移用。于次年春季,具数申枢密院。”(111)宋人将此诏作为开端,“禁军阙额请给,始自熙宁十年为头封桩”。(112)实际上,按范学辉考证,王安石用保甲部份取代募兵的设想,提出“封桩禁军阙额请给”,可追溯到熙宁三年三月。(113)这与前述“始自熙宁十年为头”并不矛盾。故《朱子语类》卷128说:“只是介甫(笔者注:王安石)后来又甚。州郡禁军有阙额处,都不补,钱粮尽欲解发归朝廷,谓之封桩阙额禁军钱,系提刑司管。”(114)当宋神宗发布此诏时,王安石已于上一年罢相,但此项窠名也确与王安石大量裁并禁军有关。 元丰元年,枢密院承旨司依三司建议:“在京禁军阙额封桩请受,内钱、绢特免,其斛斗惟米可存留,自余衣赐等物并属三司应副,及小麦已无剩数,欲乞特免。勘会府界军士衣粮等,自当依外处例封桩。其小麦如阙,即令三司以细色粮充”,得到宋神宗批准。(115)这表明即使是在京禁军也同样有“阙额封桩请受”。 宋徽宗时,张舜民说:“本朝自南北通好已来,定州路兵额常及十万。尔后日见销耗,至熙宁、元丰以前,定州犹不减二、三万人。后因封桩禁军阙额钱粮,朝廷唯务封桩数多,转运司利于销兵省费,更不一切招填,因致边兵日少。即今春秋大教,尽数不及六、七千人。定州最为河北屯兵之处,尚乃如此,其它州军即可知矣。”(116)可知许多府州军都存有“封桩禁军阙额钱粮”。 南宋绍兴初,福建路转运使朱宗上奏:“本路军政败坏,主将、兵官唯务姑息,坐费廪食。欲今后禁军有阙,权住招填,其阙额钱米,别库桩管,不得他用,以备缓急支费。”得到批准。(117)但当时的情况是禁军已沦为与厢军差不多杂役兵,故“封桩禁军阙额”,已与北宋有别。然而此项窠名却一直延续下去,绍兴末年,时“诸路州军阙额请给封桩,每季起纲,纳左藏库,具数申枢密院注籍。每上、下半年,轮都、副承旨点检”。因户部“得旨”“拘催”,户部侍郎钱端礼建请:“自今令提刑司于逐州各选职官一员,专行主管,拘籍别库桩纳,月具阙额军分人数请给则例,并桩到钱物数,申提刑司。从本司检察类聚,季具一路逐州都帐,供申枢密院并户部,参照稽考。如所委官隐漏失实,并依无额上供法科罪。”得到批准。(118)又“令成都、潼川府、夔州路宪、[漕]二司,取禁军阙额系省钱,益除戎器”。(119)当时禁军属各州军管辖,这与时为正规军的屯驻大兵不同。大致到宋孝宗时,又扩大到厢军,称“封桩厢、禁军阙额请给”。(120)宋宁宗嘉定时,“移潭、衡州禁军阙额衣粮,以召募土丁,省冗员”。(121) 宋朝特别制订“封桩钱物法”,(122)强调擅支的禁令。元丰六年三月,宋神宗“诏解盐司钱引,非朝旨擅支借者,以擅用封桩钱法论,从制置司请也”。(123)元丰七年十一月,宋神宗“诏太原府封桩二十将器甲、什物,未有官专提举,致经略司时有假借出入,宜差提点刑狱官提举。即非奉朝命支借者,依擅支封桩钱物法”。(124)元祐元年,户部建言:“籴买粮斛,除陕西、河东、河北依旧例外,余路欲乞转运司遇阙少年额,听于提刑司依常平钱元价兑籴,仍先桩拨价钱。不桩钱而辄支用,依擅支封桩钱物法。”(125)建炎二年八月诏:“行在左藏库湫隘,目今纲运令户部于江宁、平江府置库桩管,逐府通判监视,宪臣检点。擅用者依支封桩法,加等科罪。”(126)“准敕:辄支用已检校财产者,论如擅支朝廷封桩钱物法,徒二年”。(127) 南宋中期《庆元条法事类》卷31《封桩》记载了封桩钱物的详细法规,其中有《朝廷封桩钱物帐》(128)的格式如下: 某路某司(应有朝廷封桩钱物处,并用此式) 今具某年某季终某色窠名朝廷封桩钱物名件如后: 一、元准某年月日朝旨云云。(其元许封桩名目事因并续降朝旨之类。) 钱若干:前帐见在若干。今帐收若干,(无,即不开,余并依此。)若干系某年月日朝旨支降到,作某支用,系某人管押到。如有未到数目,即声说未到数目因依。若干系某处拨还到,元依是何年月日指挥,借支若干已还外,未还若干,有无拨还日限。若干何(系)收窠名钱数,仍开具有无未拘收数目因依。若干系某年月日朝旨,借竞到某路某官司窠名钱数,有无未拨到数目。余有合收钱,依前开。 谷若干:前帐见在若干。今帐收若干,系籴买等兑买到别司物数,合开逐色数目,其籴价已在支项内声说。 余物依前开。 钱若干:正支,若干系某年月日朝旨,支拨与某处,作某支用,系某人管押前去,关到某处收附,于某年、季某色帐收附讫。如收附未到,次帐立项声说。若干收籴、兑籴到别司谷,各开说籴到数目,逐色价例。若干收买到物色名件,逐色价钱,已、未买数。余有合支钱,依前开。 借支,前帐借支未还到数目,若干依某年月日朝旨,都借若干与某处,作某支用,有无拨还日限,还外,有若干未还。(余依此。)今帐借支,若干依某年月日朝旨,借与某处,作某支用,某年月日某人取拨前去,有无拨还日限。(余依此。) 余物依前开。 一、实管见在: 钱若干,若干在某州某库桩管。(余依此。) 余物依前开。 某州依前项开。 余州依此。 右件状如前,所供前项封桩钱物数目并是诣实。如有隐漏增减不实,应干官吏甘俟朝典。谨具申尚书省。谨状。 年月 日依常式。 此外,又另设《封桩禁军阙额请给帐》、《封桩禁军阙额请给审考帐册》、《仓库封桩提点刑狱钱物都历》、《封桩禁军阙额请给旁》和《封桩禁军阙额请给关状》等5份格式,(129)可知封桩禁军阙额请给与朝廷封桩钱物还是两项不同的窠名,前一项由提点刑狱司专管,后一项则由“某路某司”主管。由于以上5份封桩禁军阙额请给文件数字过多,今抄录最后一份文件格式如下: 某处某军额第几指挥(将下仍具系某路第几指挥。) 今具本指挥某年某月分额内见阙兵员若干,封桩料钱(或月粮、春冬衣赐。) 开将校、节级的实职名,长行逐等人数所请则例,以上计封桩钱(或某色谷、帛。)若干,(关本仓库者,止具所主物数,提点刑狱司状全开。)逐色下批注仓库界分。若系别州寄桩,即具述合某处寄桩,乞申牒取索收附。 右状件如前,谨具申闻。谨状。 年月 日依常式。仍准旁、帮书勘审。关仓库者,审计院随旁封付;申提点刑狱司者,送将司、兵马司会类,所辖共若干指挥,计阙若干人,都封桩到请给名数缴送。 此件表明,“封桩禁军阙额请给”分散于各州,既有“别州寄桩”“别州般到”,也可“应副别州”。(130)其中包括“将下”,即是实行将兵法后的所谓系将禁军,由各将的“将司”“会类”。至于所谓不系将禁军,即由“兵马司”“会类”。兵马司为各地兵马钤辖司、兵马都监司、兵马监押司等之简称,它们统管不系将禁军。《封桩禁军阙额请给审考帐册》规定马、步军各指挥(一指挥一般额定400或500人)的封桩禁军阙额请给的清单如下: 某指挥额管若干人,将校若干,开具逐色职名人数、合请则例。(谓每钱粮,月,逐季衣赐、赏给、朔服之类。如未系并请衣赏等季分,则不具。以后逐项将校、兵级,将兵准此。)兵级若干人,开逐色人数、合请则例。某月分阙若干人,将校若干,开逐色职名人数。兵级若干人,开逐色人数。计合封桩钱若干,物各开逐色若干。某月分阙若干人,某月分阙若干人。以上两月各依前开具。 注中的“将兵”是指系将禁军,表明是系将禁军和不系将禁军通用者。必须指出,宋军的腐败情况严重。其中之一就是“诡名虚券”。(131)“禁军逃亡”,“军校则利其每月粮食之入,往往逃亡者并不开落”。(132)“有其名而无其人,则有所谓虚券者;有其人而非其真,则有所谓诡名者。而掌兵之官又或与军校辈利其衣粮,而私有之”。(133)实际上即是有意保留军队的缺额,以便上下其手,将缺额的钱粮窃为己有。将领们“掩虚额以自丰”,(134)“虚籍之多”(135)成为普遍现象。故虽有“封桩禁军阙额请给”之制,而经腐败的过滤,须打一个颇大的折扣,贪腐的将校决不会如实上报禁军各指挥的“阙额请给”。 除封桩钱物外,还有封桩米。熙宁三年,同判司农事吕惠卿说:“今常平封桩米至五十二万石,但寄积在京仓界,惟据逐界每月具见在数申寺。”(136)南宋建炎时,宋高宗“令两浙转运司运封桩米四十万斛,赴江宁府”,以备“巡幸”。(137)岳飞赴任淮东,“奉圣旨,于湖州封桩米内支拨五千硕,应副本军起发”。(138)宋孝宗时,赵汝愚申请皇帝“特赐指挥,于沿海平江、镇江等处朝廷封桩米内,支拨和籴米十万石,付泉、福、兴化三州赈粜,内泉、福州各四万石,兴化军二万石”。(139)淮南发生旱灾,龚茂良“奏取封桩米十四万,委漕、帅振济”。(140)可知封桩米也大致起源于宋神宗时。 二、无额上供钱物 关于无额上供钱物,记载较少。据蔡幼学说:“自熙宁、元丰而始,有免役钱,有常平积剩钱,有无额上供钱。”(141)按“东南七路所收茶税钱,久来并依无额上供,应副户部支费”,“熙宁年间,岁收不下五、六十万贯,大观年,每岁约收四十余万贯”,政和元年,又由“户部郎官李仲文点检驱磨外,每岁约增收钱一十五万贯,添助户部经费”。(142)本文前引陈傅良奏:“至于元丰,则以坊场、盐、酒、香、矾、铜、锡、斗枰、披剃之类,凡十数色,合而为无额上供,迄今为额。”《文献通考》卷23《国用考》引“止斋陈氏”,即陈傅良之说,更为具体:“元丰五年,又以上供年额外,凡琐细钱定为无额上供。谓坊场税钱,增添盐、酒钱,卖香、矾钱,卖秤斗钱,卖铜锡钱,披剃钱,封赠钱,淘寻野料钱,额外铸到钱,铜铅木脚钱,竹木税钱,误支请受钱,代支失陷赏钱,赃罚钱,户绝物帛钱。盖自系省而后有应在司,有应在司而后有封桩,有封桩而后起发。盖至熙、丰系省,初无窠名,应在司最为冗长。”此说又比本文前引更详。《文献通考》卷17《征榷考》又引“止斋陈氏”说:“熙宁五年正月四日,令官务每升添一文,不入系省文帐,增收添酒钱始于此,则熙宁添酒钱也。崇宁二年(1103)十月八日,令官监酒务上色每升添二文,中、下一文,以其钱赡学。四年十月,量添二色酒价钱,上色升五文,次三文,以其钱赡学,则崇宁赡学添酒钱也。五年二月四日,罢赡学添酒钱。政和五年十二月十一日,令诸路依山东酒价,升添二文六分,人无额上供起发,则政和添酒钱也。”此处只是介绍了增添酒钱一顶的来历。又如崇宁五年,户部状:“近契勘江、池、饶、建州钱监,各有拖欠下未铸户部无额上供钱,万数浩瀚,虽累牒逐州、铸钱司、转运、发运司等处催促,终不见补铸起发。”(143)这应是“额外铸到钱”的窠名。 《玉海》卷185《食货·绍熙会计录》也说:“绍熙三年,吏部郎陈傅良奏:‘自建隆至景德四十五年,南征北伐,未尝无事,而金银、钱帛、粮草、杂物七千一百四十八万计,在州郡不会。祥符元年三月,始奏立诸道上供岁额。熙宁新法,增额一倍。崇宁重修上供格,颁之天下,率一路之增至十数倍。熙宁有令项封桩,元丰有无额上供,迄今为额。’”(144)陈傅良所述无额上供钱物窠名,共计包括坊场税钱等16项苛捐杂税,看来统计不全,前述熙宁时的茶税钱又在他所说的15项之外,但无额上供钱物应是在原有的定额上供钱物之外。 所谓无额上供钱物,决不是随便征收,至少不是全无定额,李椿就说破真情:“既曰无额上供,而复立额。”(145)宋朝还为此专设“无额上供法”。(146)无额上供钱物的窠名繁琐细碎,固然有不便于设立定额的情况,但更重要者,是在原有的上供钱物之外,宋廷增设新的上供钱物,为表示与前者的差别,就以无额上供钱物为名。大观三年(1109),户部尚书吴择仁上奏说:“总诸路无额上供钱,岁百余万,名色至多,全赖检察。近诸路将应就支钱物,各指用无额上供,以其岁收不同,事目繁碎,若吏强官怠,得以侵隐。今相度欲乞本部行下泛买等,只许支拨有额钱,或不足,转运司以邻郡通支,如违,以擅支封桩钱物法施行。”(147)无额上供钱物“名色至多”,“事目繁碎”,容易被地方官吏“侵隐”,为此户部特别立法,为的是保证“岁百余万”的收入。宣和六年(1124),尚书右丞宇文粹中奏:“祖宗之时,国计所仰,皆有实数。有额上供四百万,无额上供二百万,京师商税、店宅务、抵当所诸处杂收钱一百余万。三司以七百万之入,供一年之费,而储其余,以待不测之用。”(148)按元丰五年改官制,撤销三司,陈傅良之说则无额上供钱物的创设正是当年,而宇文粹中说三司所掌,就包括“无额上供二百万”。因此就无法认为宇文粹中之说绝对可信。但当时王黼主持应奉司,名义上供宋徽宗私用,至少有相当比例是来自细琐的苛捐杂税或财政收入的“窠名”的截拨,其中就包括“湖、常、温、秀州无额上供钱”。(149)卢宗原任发运副使,“奉御笔,拘收东南九路经制司七色增收头子钱,桩还旧欠,无额上供、赡学、钞旁定帖钱物,充籴本”,这是作为“发运司转般籴本”,由“发运司尽数拘收”。(150)这又是将东南九路无额上供等钱物拨入经制钱的窠名。“无额上供钱”“自宣和六年为始,令转运司量州军认数依限桩发”。(151) 建炎元年,宋高宗“诏诸路无额上供钱依旧法,更不立额,自来年始”。(152)但在兵荒马乱、财政极其拮据的情势下,这条命令是不可能执行的。宋孝宗时,李椿上奏说:“既曰无额上供,而复立额,州县官兵、诸路上司未尝计度,此州所以心不服监司者也。州督财赋于县,或立帐,或挂图,或揭贴,具县之合解色目,不复问其所自出,驱督严急。县既被督,则亦巧作名色,取之于民。”(153)例如,福州“无额上供钱岁以一万五千五百六十八贯七百五十文省为额”,“并系通判厅收纳起发”,作为“岁贡”的一种窠名。(154)庆元府额定“无额上供钱三千九百九十贯文”。(155) 此外,绍兴二十五年,“时诸路上供数外,又有无额上供钱及一万贯以上,推赏有差。其后言者又乞二千贯以上,即无推赏”。(156)王之道为此上《乞罢无额上供钱减年赏札子》说,“无额上供钱增及五千贯者,守、倅减二年磨勘一事,为害不细。访闻近来所在州郡,前此无上项钱去处,守、倅利得减年之赏,往往非理划夺县道及场务常赋等钱,以充无额上供,侥冒赏典。初只缘守、倅一时幸赏,至使无额立为定额,岁岁百色诛求,侵削无所不至,而公私受弊,有不可胜言者矣”。他请求宋高宗“特罢守、倅逐岁无额上供减年之赏,仍将二十三年以后创立无额上供,并行免放,不为永额,以宽民力”。(157)但皇帝当然不会听从。绍兴二十八年,宋高宗只是“诏自今诸州知、通拘收无额上供钱,并俟任满日,方许陈乞推赏”。时“常州起无额钱万余缗,而有未起折帛钱九万五千余缗。江、婺州亦如其数。权户部侍郎徐林论其移易官钱以希赏,故条约之”。(158)这是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蒙骗宋廷。南宋官员“趁办经、总制钱、无额上供、酒税、茶息钱”都设“赏格”。(159)“监司、知州无额上供者赏”,宋孝宗说:“祖宗时,取于民止二税而已。今有和买及经、总制等钱,又有无额上供钱,既无名额,则是白取于民也。又立赏以诱之,使之多取于民。朕诚不忍也,可悉删去。”(160)话虽如此,事实上是做不到的。 南宋《庆元条法事类》记录了不少无额上供的条法,如卷30《上供》载有各州《无额上供钱物状》的格式: 今具本州辖下仓库供到某年某季无额上供钱物如后: 旧管,钱若干,物若干, 今收,钱若干,某色若干,余色准此, 余物依钱。 支,(无支,亦声说)钱若干:若干兑便支用;(具事因,内支还便钱,仍具准某年月日,某处某字号公据,支过客某姓名便钱。)若干起发;(具元管押人姓名,所押钱数,附在京某库,某年月帐收。或勾收未到,亦略具见根催行遣次第。)若干团并起发;(具某年月日,差某人管押,赴某州团并。)若干截留借兑支用。(具某年月日,某处指挥,或某处直行支使事因。)余物依此。 见在,钱若干,余物依钱。 审磨依常式。 右件状如前,所供是实,如有隐落不实,甘俟朝典。谨具申某处。谨状。 年月 日依常式 仓库每季申州,仿此。其仓库收到钱物,后来般送折会,赴别会再收者,后来收处更不作收数供申。(如酒务收到添酒钱,般送折会,赴军资库再收,只以酒务元收作数,其军资库更不作收数之类。余准此。) 陈傅良综述宋朝杂税,称“其他杂物,熙宁则有令项封桩,元丰则有无额上供,宣和之经制,绍兴之总制、月桩,皆至今为额,而折帛、和买之类不预焉”。(161)宋代财政收入项目或名目之专款、税目等,常称“窠名”,淳熙《三山志》卷17《岁收》中就开列“系省窠名钱”。《要录》载知临安府钱端礼奏:“望自三月以后,截拨上供窠名,尽数当官支还。”(162)《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载:“于是首增头子钱为三十文,其十五文充经制窠名,七文充总制窠名。”(163)因此,本文所述的系省和不系省钱物,封桩和不封桩钱物,以及无额上供钱物,还有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等,都同属“窠名”。“诸路月桩各有窠名,其后多为漕司占留,遂不免敷民”,(164)则是指月桩钱的名目下还有各种小“窠名”。例如南宋洪州都酒务所管4项窠名钱,“日逐收到一分经制司钱、六分无额上供钱、一分提刑司经制钱、经制司量添糟钱四项窠名。见今日逐解赴司法厅月桩库交纳”。(165)其中既有无额上供钱,又有3项经制钱。此类窠名之下,另有小窠名的杂乱情况,有许多地区差别。 宋朝中央财政开支不断增大,为弥补赤字,就不断以各种名目搜刮民财,并不断将地方财物划归中央,如不系省钱物、封桩和不封桩钱物、无额上供钱物,还有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等,都相类似。此类“窠名”下的各种小“窠名”,或是原地方赋税的增收和划拨,或是连税名也无,“既无名额”,“白取于民”。故宋朝财政“窠名”和税目之苛细繁琐,并且有许多各地五花八门的“窠名”和税目,且不说是今人,就是宋朝官员也难悉其详。此种特点,是今人了解宋朝财政史,须要注意者。 笔者曾说:“人们谈论宋朝苛重的赋税,常引用朱熹的话:‘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这其实是不够的,因为宋朝还创造了不少自古未有的刻剥之法。宋代农业、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为宋朝的赋税收入,提供了较前代大为雄厚的物质基础;然而宋朝赋税的增长,又超过了生产的增长。宋时的苛捐杂税,特别是地区性的苛捐杂税之多,简直不可胜数,即使是当时的官员,也无法进行哪怕是较全面的、较完整的统计。”(166)本文的论述,就是从财政收入和专款“窠名”的角度,提供“宋时的苛捐杂税,特别是地区性的苛捐杂税之多,简直不可胜数”的一个侧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