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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欧盟民族分离运动支持欧洲一体化的立场及原因 有些西方学者乐观地认为：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让民族国家变得有些“多余”并有可能彻底消灭民族国家体系。(37)欧洲一体化在削弱各成员国主权根基的同时，也对各成员国内部的民族分离主义者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争取独立和加入欧盟或继续保留欧盟成员国的身份，是这些民族分离运动追求的两个相辅相成的目标，这看似矛盾，但却符合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发展的内在逻辑。苏格兰、加泰罗尼亚和弗拉芒三个地区的民族分离主义者都多次申明支持欧洲一体化和在独立后加入欧盟的立场。 苏格兰对欧洲一体化和欧盟的认同度和支持率比较高。领导苏格兰独立运动的苏格兰民族党1988年就提出了“苏格兰的未来：在欧洲中的独立”(Scotland's future：Independence in Europe)的新口号，(38)表明了对欧洲一体化的支持立场。在2014年独立公投前夕，苏格兰地方政府在发布的《苏格兰的未来：苏格兰独立指南》白皮书中明确提出：苏格兰独立后将根据《欧洲联盟条约》(the Treaty on European Union，习惯称为“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第49条申请加入欧盟。(39)在2016年英国政府主导的脱欧公投中，苏格兰各政党表示反对退出欧盟。虽然英国全国公投的最终结果让脱欧派以微弱优势获胜，但超过62.4％的苏格兰投票人选择留在欧盟，且留欧派在苏格兰的32个行政区都占据多数，这充分表明了苏格兰民众支持欧盟的立场。 伴随着英国脱欧进程取得实质性进展，对于如何才能使苏格兰继续留在欧盟的讨论更加激烈。2016年12月，苏格兰地方政府首席部长、苏格兰民族党领袖斯特金在给苏格兰政府发布的白皮书《苏格兰在欧洲的地位》(Scotland's Place in Europe)所做的序言中明确表示：“在英国脱欧大局已定的严峻局面下，我们将采取一切措施来保护苏格兰在欧洲的利益，维护苏格兰与欧洲的关系……据我看来，最好的方案就是苏格兰独立并成为拥有全权的欧盟成员国。”(40)在2017年6月份的英国大选后，斯特金表示苏格兰不会在英国“脱欧”进程结束前举行独立公投，但苏格兰地方政府将积极参与英国与欧盟的脱欧谈判。新设立的苏格兰欧盟谈判部长迈克尔·拉塞尔也表示，英国政府选择包括退出欧洲共同市场在内的“硬脱欧”模式，不符合苏格兰的利益，“我们苏格兰应该留在欧洲共同市场，这是我们的利益所在”。(41) 在加泰罗尼亚民族分离运动者看来，脱离西班牙独立和加入欧盟之间没有任何矛盾，而无论是从历史、政治、经济等方面考虑，加泰罗尼亚都应当留在欧盟内部，因此他们追求的目标就是让加泰罗尼亚以独立成员国的身份加入欧盟。(42)2012年11月加泰罗尼亚***议会选举期间，时任加泰罗尼亚***主席阿图尔·马斯向选民呼吁：加泰罗尼亚人民需要自己做出选择，该***有能力独立出去并成为欧盟的一个独立成员国。在2014年的独立公投造势活动中，阿图尔·马斯为争取欧盟的支持，致信除西班牙外的欧盟27国政府首脑，陈述争取独立、举行公投的理由，呼吁他们向西班牙中央政府施压，并保证独立后的加泰罗尼亚会留在欧盟内部。(43) 在2015年9月举行的加泰罗尼亚***议会选举中，西班牙首相拉霍伊(Mariano Rajoy)警告说，如果加泰罗尼亚独立，就意味着自动退出欧盟，将成为西班牙和欧洲的孤儿。加泰罗尼亚***政府领导人则反驳说，如果强迫独立后的加泰罗尼亚退出欧盟，将严重损害欧洲一体化的信誉，***政府负责外交事务的官员罗杰·阿尔维尼亚纳(Roger Albinyana)宣称：750万履行欧盟公民义务，享受欧洲公民权利的加泰罗尼亚人，绝不能被当做儿戏一般赶出欧盟。(44) 西班牙巴斯克***对独立的诉求虽然相对缓和，但对欧洲一体化的支持力度不减。在1999-2009年间担任巴斯克***政府主席的伊布里西(Juan Jose Ibarretxe)于2003年提出了“巴斯克***政治地位方案”(The Political statute of the Community of the Basque Country)，也被称为“伊布里西计划”(Ibarretxe Plan)，在要求重新定义巴斯克与西班牙关系的同时，主张强化欧盟地位、扩大欧盟的中央权力，同时要求向欧盟派驻巴斯克***政府代表，参与欧盟各项事务，试图通过推动欧洲一体化的总体趋势，创造解决民族分离争端的新模式。(45) 在比利时，对荷语区具有重要影响力、并在2010年、2014年比利时联邦议会选举中稳居第一大党地位的新弗拉芒人联盟(荷兰语：Nieuw-Vlaamse Alliantie)坚持主张通过“一步一步地有秩序地解体”以实现荷语区的独立，同时该党宣称自己是坚定的“亲欧盟党”(a pro-Europe party)、“欧盟现实主义党”(a Eurorealistic party)，主张建立“强大欧洲之下的强大弗兰德斯”(a stronger Flanders in a stronger Europe)，支持将货币、防务、移民、内部市场、能源等需要“超国家”层面协调处理的权能转让给欧盟，同时在欧盟内部争取维护弗拉芒国家和人民的发言权和利益。(46) 除了上述三国，欧盟其他国家的民族分离组织也基本持类似立场，既希望脱离本国独立，又希望加入欧盟。例如近年来在意大利颇具影响的“威尼斯独立运动”(Indipendenza Veneta)鼓吹建立一个包括威尼托大区、伦巴第、特伦蒂诺等部分地区的“威尼斯共和国”，在2012年后影响不断增强，并曾在2012年10月发起独立公投。威尼斯独立运动的领导者、经济学教授洛德韦克·皮扎蒂声明：运动的目的是赢得威尼斯独立并成为欧盟的一个成员国。(47) 欧洲一体化进程虽然面临金融危机、难民危机、暴恐袭击等困难和挑战，但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从根本上看，是因为欧盟能给其成员国和普通公民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利益，从而赢得推动欧洲一体化进程深入发展的不竭动力。 欧洲一体化进程启动以来的60多年间，成员国数量不断增长，人口、领土、经济规模迅速膨胀，同时一体化的程度也不断深入，以“四大自由”(在欧洲单一市场内保证人员、商品、服务、资金四大经济要素的自由流动)和“三大支柱”(欧洲经济货币联盟、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内务和司法合作)为基础的欧盟，保证了欧洲历史上最长时期的和平局面、促进了成员国的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并依靠集体的力量在国际外交舞台上的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48) 在2016年6月英国举行脱欧公投前后，英国政府和反对“脱欧”的政党、媒体刊发了大量宣传材料，历数作为欧盟成员国的各项好处，劝说更多选民支持留在欧盟。例如2016年4月6日英国政府耗资900万英镑编制并挨家挨户派送一份名为《为什么英国政府相信投票选择留在欧盟是英国的最佳选择》的宣传册，强调留在欧盟的三大好处：使得英国经济更加强大、改善英国人民的生活、控制移民和管控边境三条。(49)2016年6月22日，英国伦敦的《都市地铁报》(Metro)发表了题为“公投留在欧盟的10个理由”的文章，比较简洁但却非常有说服力地介绍了英国民众在欧盟所获得的收益。(50) 欧盟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2016年GDP总量占世界的24％，超过美国，拥有5.05亿消费潜力巨大的居民，提供了世界上最大的优质市场。欧盟是英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占英国贸易进出口的50％。根据英国政府的统计，英国留在欧盟至少能够从以下几个方面给英国普通公民带来下列实实在在的好处： 1.更多的就业机会。英国向欧盟出口商品和服务，能创造300万-400万个就业岗位； 2.更高的家庭收入。据英国工业联合会估计，欧盟成员资格为英国带来每年620万-780亿英镑的收益，可使英国人均收入增加6％，相当于每个家庭每年增加3300英镑的收入； 3.更廉价、更高质量的商品与服务。在欧洲单一市场内部，英国消费者可获得质优价廉的商品和服务。例如从欧盟进口的食品超过英国食品消费量的69％，正是依赖从欧盟大量进口的水果、蔬菜、肉类和鱼类，维持了英国丰富且廉价的的食品供应，此外，留在欧盟能让英国消费者买到更廉价的航空机票、享受种类丰富且价格低廉的通讯服务等； 4.更多的国外生活、工作、学习和旅行机会。虽然英国没有加入“申根区”，但根据欧盟法律的规定，英国公民可以在欧盟国家内自由就业、自由迁徙，据估计约有140万至220万英国人在欧盟其他国家生活、工作； 5.更健康的生活。欧盟大力资助医学研究，英国是最大受益者(2007年至2012年获得资助超过5.7亿欧元，合4.66亿英镑)，普通英国公民也可以通过使用欧洲健康保险卡在欧盟成员国内获得免费医疗或享受优惠医疗服务价格。 此外，英国政府和支持留欧的人士还认为，作为欧盟成员国，英国还能享受欧洲共同外交和防务政策、欧洲内务司法合作等带来的更加安全的内外部社会环境、获取更加廉价的能源、改善自然环境、促进性别平等，保护弱势群体利益等收益。(51) 窥一斑可见全豹，英国没有加入申根协定和欧元区，就已经获得了巨大的经济社会利益，其他诸如比利时、西班牙、意大利等深度卷入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国家能享受到的收益应当更多，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国家的民族分离运动既强烈要求独立，又坚定要求加入欧盟这一貌似难解的悖论。 四、欧盟对民族分离运动的立场面对成员国内部民族分离运动此起彼伏、互相呼应的局面，欧盟应当如何应对？一方面是受到冲击的英国、西班牙、比利时、意大利等欧盟成员国的中央政府发表声明，坚决反对本国的民族分离主义运动；另一方面是这些成员国内部的民族分离主义者宣称在独立后要加入欧洲联盟，坚决支持欧洲一体化进程，似乎双方都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欧盟。在各个成员国的分裂与统一问题上，欧盟成为了重要的参与方，考验着欧盟领导人的政治智慧。 欧盟现行的法律法规对于欧盟是否有权介入成员国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的纷争没有明确的规定，根据“法无授权则不可”的原则，也就意味着欧盟对此没有管辖权。面对苏格兰、加泰罗尼亚等地要求在独立后加入欧盟的呼声，欧盟的政治领导人也多次做出回应，对此进行梳理后可以发现，欧盟对于成员国内部民族分离运动的态度主要有以下两点： (一)不介入成员国内部的独立、公投争论，保持中立立场 虽然2012年10月15日英国首相卡梅伦与苏格兰首席大臣萨尔蒙德签署了关于苏格兰举行独立公投的《爱丁堡协议》，意味着公投将在英国议会的授权下由苏格兰来操作，是合法行为，(52)但欧盟委员会和其发言人仍然多次就苏格兰独立问题表达中立立场。2014年2月16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在接受BBC采访时明确表示英国和苏格兰必须决定苏格兰是否独立，苏格兰的前途由苏格兰人来决定，欧盟不会介入干涉。(53)2014年9月8日，欧盟委员会发言人皮娅·汉森在记者招待会上对苏格兰公投给出的答复是：“欧盟委员会非常尊重正在进行中的民主进程，重申苏格兰的未来由苏格兰乃至英国民众决定，我们认为，在这场运动的最后阶段，我们不应该干涉这一内部民主进程。”(54) 由于西班牙政府坚决反对加泰罗尼亚***政府推动2014年独立公投，2014年3月25日西班牙宪法法院也裁定加泰罗尼亚计划的独立公投违宪，欧盟领导人在这一“违法”问题上的表态更为慎重。据欧盟新闻网站“欧盟动态”(EurActiv)报道，2014年1月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指出：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内部问题，欧盟不会干涉。此后不久，欧洲理事会主席范龙佩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55) 从欧盟领导人对苏格兰和加泰罗尼亚独立公投所做的上述表态来看，尊重欧盟成员国中央政府的立场，不介入成员国内部中央与地方的是非纷争，保持中立立场，静观其变，是欧盟对待民族分离运动一贯的对策。 (二)独立即意味着自动脱离欧盟，新独立国家需履行申请入盟程序 鉴于英国苏格兰、西班牙加泰罗尼亚、比利时弗拉芒、意大利威尼斯等地的民族分离主义者都提出独立后加入欧盟的主张，这既是民族分离主义者追求的目标，也是他们争取选民支持的噱头。欧盟领导人对此问题的表态非常明确：独立就意味着脱离欧盟，要想重新加入，困难重重。 2012年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在答复英国上议院议员的信件中，对苏格兰独立后是否可以保留欧盟成员国身份答复道：如果(欧盟)成员国的一部分成为一个独立国家，而不再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那么(欧盟有关)协议不再适用于那片领土，但任何欧洲国家只要符合入盟标准，都可以申请加入欧盟。(56)但到2014年2月16日巴罗佐在接受BBC采访时曾预言：独立后的苏格兰要想加入欧盟就算不是不可能，也将是“极其困难的”(extremely difficult)。(57) 在对待加泰罗尼亚的独立问题上，巴罗佐代表欧盟坚持了同样的立场。2014年1月，巴罗佐就加泰罗尼亚独立问题发表谈话时指出：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内部问题，欧盟不会进干涉，但欧盟成立和运作所依据的各种条约、法律都是由成员国批准后生效的，如果欧盟成员国的某一区域从这个国家中独立出去，则这些条约法律将自动对新独立的国家失效，这也意味着新独立国家将被排除在欧盟之外。与此同时，欧洲理事会主席范龙佩也强调，加泰罗尼亚独立后与欧盟将是“面对面对等”的第三方关系(a third country vis-a-vis the EU)，欧盟的条约法律将不再适用。对于独立后的加泰罗尼亚是否能加入欧盟，时任欧盟委员会副主席薇薇安·雷丁(Viviane Reding)在2014年2月表态说：虽然加泰罗尼亚人是欧盟的热情支持者，但由于欧盟法律的规定，在加泰罗尼亚宣布独立的同时，也将丧失欧盟成员国身份，需要重新提出入盟申请和进行漫长的入盟谈判，在获得全部成员国同意后才能重新加入欧盟。(58)薇薇安·雷丁的表态隐含的意思是：由于欧盟在接纳新成员的问题上奉行成员国协商一致(一票否决)原则，即使加泰罗尼亚不顾西班牙中央政府的反对强行独立并取得成功，在其申请加入欧盟的时候，也会因西班牙的反对而被排除在欧盟之外。 如此看来，欧盟各国的民族分离运动一方面遭到本国中央政府对“独立”诉求的坚决反对与打击，另一方面欧盟打着“中立”旗号避犹不及，似乎前景不妙，但从2014年以来，随着欧洲国际形势的变化，各国民族分离运动也面临着不同的国际国内形势所带来的机遇和挑战，未来如何发展，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