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臺秦簡1993年於湖北省荊州市出土,其中《日書》簡共240支,出土時位於全部竹簡的最上層。定名為《日書》,其內容包括「二十八宿」、「五時段」、「戎磨日」、「五行」等,部分內容與睡虎地秦簡《日書》相同,部分則完全不同。《日書》中有秦始皇三十六年、三十七年曆譜,編撰者和使用者也許就是周家臺30號墓主。〈繫行〉篇包含月份與星宿對應(簡131-154)及一個以天干、地支、星宿、時間組成的圖形(簡156-181),還有各星宿所對應的占文(簡187-244)。[1]其中簡131-154未有解釋,且簡244仍文意未明。筆者以為這兩部分可再補充,以求對〈繫行〉的進一步理解。 一、《日書》簡131-154補說 《日書》簡131-154:「八月,角、亢;九月,抵、房;十月,心、尾、箕;十一月,斗、牛;十二月,婺女、虛、危;正月,營宮、東辟;二月,奎、婁;三月,胃、卯;四月,畢、此觿、參;五月,東井、輿鬼;六月,柳、七星;七月,張、翼、軫。」簡文與睡虎地《日書‧玄戈》第一部分完全相同,是月份與星宿間的對應。[2]周家臺秦簡與睡虎地秦簡皆屬秦始皇時的史料,始皇三十年8月1日推算為公元前217年9月6日。[3]根據天象模擬(圖一),當日昏時,西方天空可見氐宿。由於春秋時期,人們已經懂得觀測二十八星宿,並能掌握二十八宿間的距度。[4]看見氐宿,即可從天象座標推知太陽的位置在角、亢。 圖一:公元前217年9月6日下午七點一分天象模擬[5] 接著看始皇三十年9月1日,推算為公元前217年10月5日,當日昏時太陽的位置在氐宿。依天象模擬(圖二),日落時西方天空可見房宿,故太陽位置落在氐宿。以此類推,可以明確《日書》簡131-154,月份與星宿間的關係即當月首日昏時太陽的位置。 圖二:公元前217年10月5日下午六點十五分天象模擬 綜上所述,《日書》簡131-154的月份與星宿,與當時期昏時天象相吻合,代表每月首日昏時太陽的位置,可以確認是天象觀測的結果。 二、《日書》簡244補說 周家臺秦簡《日書》簡244:「此正月平旦(繫)申者,此直引也。今此十二月子日皆為平宿右行。(繫)行。」 此簡為周家臺秦簡《日書》的最後一句,《秦簡牘合集》釋為「繫」,故取篇名為〈繫行〉,認為「繫」是斗柄指向的術語,又認為是《漢書‧藝文志》兵陰陽家所稱的「斗擊」。筆者以為,斗擊的意思並非「指向」而是「對衝」,指的是與指向相反的方向,《秦簡牘合集》的解釋有自相矛盾之處。 首先,古文字中「殳」與「攴」偏旁往往相通,楚地竹簡就有多個例子。[6]故從字形上看,周家臺秦簡《日書》與睡虎地秦簡《日書》是相通的。饒宗頤釋為「擊」,有對衝之義,多位學者從之。[7]《漢書‧藝文志》:「順時而發,推刑德,隨斗擊,因五勝,假鬼神為助者也。」[8]所謂「斗擊」,意指與北斗指向對衝。《淮南子‧天文訓》:「太陰所居,不可背而可鄉,北斗所擊,不可與敵。」[9]意為與北斗指向對衝者,不可與之為敵。《越絕書‧外傳記軍氣》:「舉兵無擊太歲上物,卯也」[10],意為舉兵無與太歲對衝。 釋為「擊」,在《日書‧遷徙》篇也有相關文例。〈遷徙〉:「正月、五月、九月,北徙大吉,東北少吉,若以是月也東徙,(擊),東南刺離,南精,西南室毀,西困,西北辱。」[11]擊與刺離、室毀、精、困、辱等表示吉凶的詞彙排列,也可解釋為對衝。另外《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簡牘》《日書‧玄戈》、《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乙編〉亦有相關記載,「擊」同樣可解釋為對衝。[12] 綜上所述,周家臺秦簡《日書》簡244釋為指向,並不能解釋簡文,若釋為「擊」(對衝),則簡文:「正月平旦繫申者」意為:正月平旦,對衝方向為「申」。參看簡156-181(圖三)可知,秦以十月為歲首即所謂「秦正」,以十月為正月,依《日書》簡131-154所述,昏時日在「心」的位置,與「平旦」同向,對衝方向為「申」。 圖三:簡156-181 [1]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參》(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周家臺秦墓簡牘〉,頁17-35。 [2] 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1994),頁77。 [3] 《睡虎地秦墓竹簡》〈編年記〉終止於秦始皇三十年,推算為公元前217年。《睡虎地秦墓竹簡》記年時間在前,《周家臺秦墓簡牘》在後,故本文以《睡虎地秦墓竹簡》為參考基準,模擬秦始皇三十年時之天象。《睡虎地秦墓竹簡》年代轉換引用「佛學規範資料庫」,參見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釋文注釋〉,頁3;「佛學規範資料庫」:https://authority.dila.edu.tw/time/。 [4] 《左傳‧昭公十年》:「有星出於婺女……今茲歲在顓頊之虛……天以七紀」,可證春秋時人已掌握以二十八星宿為天球座標的知識,掌握距度,能以所見天象推知二十八星宿在周天上的位置。參見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1981),〈昭公十年〉,頁1314;莊雅州,〈科學與迷信之際—史記天官書新探〉,《國立中正大學中文學術年刊》,2004年第6期,頁128。 [5] 以天文軟體「Stellarium」模擬,地點設定在湖北省荊州市。 [6] 例如楚簡的「殺」,就是從「攴」,關於裘錫圭對於「殳」的相關討論,參見曾憲通、陳偉武主編,《出土戰國文獻字詞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18),卷3,頁1669。 [7] 饒宗頤,〈雲夢秦簡日書研究〉,收入饒宗頤、曾憲通,《楚地出土文憲三種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93),頁414;鄭剛,《睡虎地秦簡日書疏證導論》(廣州:中山大學碩士論文,曾憲通先生指導,1989),頁16;張銘洽,〈秦簡《日書》「玄戈」篇解析〉,中國秦漢史研究會編,《秦漢史論叢‧第四輯》(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1989),頁197;王維坤,〈睡虎地秦簡《日書‧玄戈》再析〉,西北大學秦漢史研究室主編,《陳直先生紀念文集》(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1992),頁119;王爾敏,〈中國二十四方位觀念之傳承及應用〉,《中國文化研究所學報》,1992年第1期,頁14;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壹》,〈玄戈〉,頁378-389。 [8] 東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卷30,頁1760。 [9] 劉文典撰;馮逸、喬華點校,《淮南鴻烈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卷3,頁126。 [10] 李步嘉校釋,《越絕書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18),卷15,頁305。 [11] 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1994),頁86。 [12] 《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簡牘》《日書‧玄戈》:「□尾,壬寅、癸丑‧玄戈,不可作百事,以行,必傷兵,不可祠祀,寇□□□。」壬寅、癸丑為干支記日,玄戈「擊」表示與玄戈指向對衝。簡文大意:「……尾宿,壬寅、癸丑二日,地支寅、丑方位與玄戈相衝,不可作百事、行必傷兵,不可祭祀。」依天象推知,昏時西方可見尾宿,同時玄戈指尾,北斗指向申、未。而玄戈表示與申、未對衝的寅、丑。故壬寅、癸丑二日與玄戈對衝。《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簡牘》《日書‧玄戈》為孝惠三年公元前一九二年的史料,此時擇日術已將方位地支與記日聯結,簡文大意:「……尾宿,壬寅、癸丑二日,地支寅、丑方位與玄戈對衝,不可作百事、行必傷兵,不可祭祀。」《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乙編〉:「凡玄戈、昭榣所擊星、辰皆不可祠、行、作、遷徙、嫁子、取婦、作事、入國官、皆大凶。」「擊」也作「對衝」之意。參見陳松長編著,《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簡牘》(香港: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01),頁32;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伍》(北京:中華書局,2014),頁132。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1年2月28日14:2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