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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李莉]艺术田野工作方法中的文化思考——以长角苗人的艺术考察为例(4)


    为什么长角苗人要装饰自己的服饰,而不装饰其他的生活器具,为什么只有女性才懂得那些纹饰的含义?按照长角苗人自己的解释,在他们这个族群中女性比较聪明,他们把自己的历史让女人们画成图案绣在衣服上,一代一代的传承,这些服饰的纹饰中有他们在家乡种过的地(长角苗女性衣服上的方块结构代表着他们曾经种过的地),有他们迁徙时趟过的河(长角苗女性裙子上的每一横条都代表着他们趟过的每一条的河),有他们吃过的食物,有他们用过的器具,有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动物等纹饰。
    我们认为在这里,图案的起源和文字的起源是同步的,这些服饰上的图案可能是若干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化符号的遗存。它绘画的内容,事实上在长角苗的历史上和生活中都存在过,它是一种历史的纪录。所以有人说苗族的衣服是穿在身上的历史。另外,为什么长角苗人只装饰自己的服饰而不是其它?以上只是一种解释,我们认为还有另一种解释,在长角苗人的生活中,男性的地位很高,因为主要的力气活都是男人们在做,他们要在野外求生,没有时间做手艺活,所以复杂的手工艺只有让位于女性,而刺绣和制作服饰则是女人干的最具文化性和最细致的活。另外,无论哪一个民族都是从装饰自身开始的,这也就是说许多的图案的发端都是从纹身,从面具的制作开始的。罗伯特·莱顿说,哈根地区的居民已发展了身体装饰作为他们主要的艺术工作,在节日、丧葬和战争时画上图案。而且,他认为“任何其他艺术形式,自我装饰带有它自己的象征物品并传递不能用其他媒介准确重复的信息⑧”。 列维·斯特劳斯也在书中写道:“纹身不只是装饰。如我们在谈到西北沿海时所注意到的(这同样也可以用来说新西兰),它们不仅是高贵地位的标志和社会等级中身份的象征,亦是充满精神的和道德的含义的信息。毛利人纹身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把一幅图画印上肉身,也是为了把共同体的所有传统和哲学烙到头脑里去⑨。”
    因此,无论是许多土著民族纹身也好,还是长角苗的女性们女里的用刺绣的纹饰来装饰自己也好,都不仅仅只是为了审美,而是“为了把共同体的所有传统和哲学烙到头脑里去⑩”。同时,还可以使长角苗人在身体装饰中有一个自我包含的视觉交流体系,使其在每种社会场合,都可以找到自我认同的集体,同时也可以显示自己与其他民族及族群的不同,从而使其服饰成为其自身文化认同及区别于其他文化的标示。因此,所有苗族的不同分支都此,我们深深地意识到这些纹饰意义的研究非常重要,其中不仅蕴含了一个民族的审美意识,造型艺术的表现特征,还蕴涵了其文化的许多自然知识、宗教知识及历史知识。
    考察组的每一个学者都各有分工,从考察报告大的结构来讲主要分为:综述、巫术、人生仪礼、节日庆典、音乐、服饰、器具、建筑、结论等几个部分,不同的部分由不同的学者来承担。尽管大家分工不同,但有关服饰上纹样的象征意义,不同的学者却能从他们研究的不同范围中提供部分的解释基础,反过来纹样的研究,又证实了许多考察组觉得有疑问的历史事实。如在长角苗人的服饰上有蛇的纹饰,而负责民俗考察的学者杨秀博士,听老人说,这里的人特别忌讳蛇,无论谁见到蛇,都不吉祥。如果见到的是弯曲的蛇,可能会有小的灾难,但如果看到了直形的蛇,就会大难当头,要请鬼师来化解。而笔者了解到的是蛇是祖先的使者,蛇的出现往往是祖先有事情要警示后代,其中的意思只有巫师才能知道。因此,服饰上的蛇纹,不仅是一种装饰,还有宗教的含义。另外,在考察中我们还发现纹饰中的升子纹、斧头纹、芦笙纹等看起来是使用的工具和器具及乐器,但它们都是在巫术或葬礼中需要使用的道具,还有其中的动物纹,如鸡眼睛、狗耳朵、牛眼睛等等也都与长角苗人的祖先崇拜及巫术有关系,因此,这些纹饰都不是简单的装饰,而那些植物纹,也与当地的食物有关系。
    另外,考察组的成员吴昶在考察建筑时,听当地人说,长角苗刚到此地时,曾有一段居住在树上窝棚中的历史。但面对我们所见到的长角苗人目前所居住的环境,我们很难相信这是事实,因为这里虽然有很多树,但都不粗,无法承受得起在上面搭窝棚。而在我们考察的服饰纹样中,的确发现了有一种二方连续的纹饰,外面是梯田,中间有树、树上有窝棚,还有飞鸟。这组纹饰证实了当时的确有巢居的现象。
    按传说,这支苗族是被清兵驱赶到这里的,一路打仗,山上还有打仗的石头营盘,由于没有文字记载很难证实战争的规模和组织状况。但我们在服饰中找到了一种类似旗帜的图案,经老人证实就是当年长角苗的旗帜。如果有旗帜,就说明当年的战争还是一场有组织的正规战争。
    五、长角苗人服饰纹样的标识意义
    这些长角苗人的服饰纹样,不仅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而且还具有一定的标识意义。不同的纹饰及不同的构架形式,往往是苗族不同分支、不同家族以及不同家庭个人的标识。安丽哲在考察时发现了一种纹饰,她将它称为隐形纹,笔者认为也可以称之为标识纹。这种纹样在一个群体内部识别个体非常的重要,它是一种蜡染的图案,它的形成是空白处连接而成的一个图案,而以刺绣形式出现时,由于颜色种类增多,有时候非常醒目,有时候却难以辨别。其主要依附的位置是背片,背片的纹样是长角苗妇女服饰中最完整,也是最醒目的位置。而这种标识纹代表了妇女所在的不同家庭。另外,任何长角苗妇女的服饰上的纹样都是由主体纹样与辅助纹样构成,尽管有少量的组合和尺寸上有一定的自由,但是由于只能用祖宗传下来的规定的种类与基本形状,也就是说基本的纹饰都相同,由此可以辨别出妇女所来自的家族。
    在考察中,安丽哲还发现,在苗族支系的服装中,相同的纹饰越多其关系越近。也就是说在50年前或者100年前他们本是一支,后来又因为各种历史原因散入深山,在新的环境中出现新的纹样,但是仍然保留的纹样证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例如长角苗人与短角苗都属于箐苗的分支,他们服饰上的许多纹饰完全相同,说话的发音也相同。此外对比长角苗人与黔西小花苗身上的几何纹样发现,竟然也有很多相似,加之服饰部分所作的考据,长角苗人与花苗应该也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在寨子里采访的时候也有个别老人提到过长角苗与花苗的关系,且短角苗是其目前最接近的支系。因此,在考察中我们发现,服饰纹样与服饰款式一起可以组成辨别族源的重要依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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