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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司马迁的“通古今之变”(6)

更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还记述及人心向背在历史中的作用。例如,他论秦楚之际“八年之间,号令三嬗”的变幻风云,就很强调:秦朝因为暴政,失去民心,“天下苦秦久矣”(《陈涉世家》等),“天下不听”(《李斯列传》)。因此,陈胜计谋起义时,自信“为天下唱,宜多应者”,起义之后,“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陈涉世家》);项羽随其叔父项梁起义反秦时,从者甚众,但他后来杀降卒,“所过无不残破”,使得“秦人大失望”(《高祖本纪》),“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项羽本纪》),终于因“暴虐”而众离亲叛,至于垮台;刘邦始终注意笼络民心,在率领起义军向关中进军时,“诸所过毋得掠卤”,使得“秦人喜,秦军解”,而且到了关中“约法三章”,使得“秦人大喜”,于是得到百姓支持,百姓“争持牛羊酒食献给军士”,“惟恐沛公不为秦王”(《高祖本纪》),结果“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秦楚之际月表序》)。尽管司马迁还不可能具有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唯物史观,但是他记述及人心向背在历史中起到一定作用,确是难能可贵的。至于司马迁热情地肯定陈涉起义,说道:“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自序》)又说:“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陈涉世家》)这是承认人民起义在推翻暴秦统治之中的首创之功的著名论断,客观上说明了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这样的历史宏论,可以说震古烁今。
    司马迁还论及政治应该随着历史变化而变化的问题。《高祖本纪赞》云:“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这是司马迁历史观中的重要问题。有的学者根据“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这一点,以为司马迁把历史看成循环往复,从而肯定他是历史循环论者。我觉得,对于司马迁这句话,不能简单地从其运用“循环”这个概念来理解,而应从政治与历史的关系来分析。照《史记》旧注的解释,司马迁这段话大致是这样的意思:夏代的政治“质厚”(朴实)。质厚的坏处,使得人民“少礼节”(粗野),所以殷代承继之后,政治一变而为敬帝、敬祖先。敬的坏处,使得人民“多威仪,如事鬼神”(迷信),所以周代承继之后,政治转变为讲究“尊卑之差”(礼节)。它的坏处,使得人民“苟习文法,无悃诚”(只讲繁琐的形式,无一点诚意),所以挽救此弊病只有转变为“质厚”。三王之道好象在循环,变过来还得变过去。可见司马迁在这里讲的“三王之道”的“道”,并不是讲的历史发展道路,也不是讲的历史发展规律;而是讲的政治之道,治理国家之道,讲的是政治问题。所谓“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实际上说的是,夏、商、周的政治各有弊端,搞来搞去,还是“忠”的政治为好。司马迁在通古今之变中,看到了历史上各种社会矛盾和政治矛盾,他知道社会矛盾在发展,政治在变化,政治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的,因此他承认这种变化,只是希望政治变得好一点。据此,我认为司马迁在这里讲的是,政治与历史的关系,政治随着历史变化而变化,政治应该“承敝易受”,改变周代政治“文之敝”的最好办法就是恢复“忠”的政治。所谓历史循环论,是一种鼓吹人类要回到最初阶段去的历史观念,是主张历史车轮倒转的反动观点。司马迁的《高祖本纪赞》只是希望实现“忠”的政治,并无回到夏代社会去的意思,怎能断定为历史循环论呢?有人评《高祖本纪赞》道:“历数世代变化之迹,示人作史之意,与读史之法。所谓通古今之变者。汉高以来而为天子,视秦人之以国并国,其局又变。然则统一时代则一。其言承前敝,即示人以继续通变之意。”(齐树楷:《史记意》)这个评语说得好。因为论者已明白司马迁继续通变之意,而不是纠缠在“循环”那个词上去钻牛角尖。
    我们再看《平准书》末这段话:“故《书》道唐虞之际,《诗》述殷周之世,安宁则长庠序,先本绌末,以礼义防于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是以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禹贡》九州,各因其土地所宜,人民所多少纳职焉。汤武承敝易变,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而稍陵迟衰微。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魏用李克,尽地力,为强君。自是之后,天下争于战国,贵诈力而贱仁义,先富有而后推让。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万,而贫者或不厌糟糠;有国强者或并群小以臣诸侯,而弱国或绝祀而灭世。以至于秦,卒并海内。……于是外攘夷狄,内兴功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古者尚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犹自以为不足也。无异故云,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这也是司马迁重要的史论。这段话里,所谓“事势之流”,是指历史变化的形势,所谓“礼义”、“利”、“诈力”、“仁义”、“功业”等,是指政治、经济和道德;所谓“物盛则衰,时极而转”,是指国家的盛衰之变;所谓“承敝易变”,是指政治要针对时弊而有所变通,以达到大治;所谓“一质一文,终始之变”,就是说的不同的政治,随着历史的变化,而互相更替。他在这段话里,举了许多历史上的世变和政治的关系,具体地讲了历史上没有一成不变的治道,治道都是随世道而变化的,也没有永久巩固的政权,政权都是有盛有衰的。“物盛则衰,时极而转”的“转”,只是指国家的盛衰之变,并不指历史循环。“一质一文,终始之变”的“变”,只是指不同的治道随历史变化而变化,也不是指的古今往复之转。
    司马迁在通古今之变时,并没有把古今视为一个样,也没有说汉初的历史已回到了夏代,更没有说汉代一定要退到夏代那个样子。他只是在论证古今之变时,感到三代的政治都随世道的变化而变化;秦承周“文之敝”,没有随时应变,受到历史的惩罚;汉初接受历史教训,适时而变,才符合历史的要求。因此,他在《高祖本纪赞》论三王之道的下面,紧接着否定秦朝政治,而肯定汉初政治,论道:“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张守节对这几句话的理解是:“汉人承秦苛法,约法三章,反其忠政,使民不倦,得天统矣。故太史公引《礼》文如此赞者,美高祖能变易秦敝,使百姓安宁。”(《正义》)这个理解是对的。《史记》中还有一些地方论及汉之代秦,“承敝易变”。如,《酷吏列传序》云:“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索隐》:“昔天下之网尝密矣。案:《盐铁论》云‘秦法密如凝脂’。”)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职矣。……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此观之,在彼不在此。”《萧相国世家赞》云:萧何“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曹相国世家赞》云:“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然百姓离秦之酷后,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这些都可证明司马迁“承敝易变”的观点。这种观点,承认历史在变,而不是宣扬历史循环,说明政治要随时应变,而没有宣传一成不变的政治。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引述其父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其中介绍和推崇道家“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无为,又曰无不为”,“以因循为用”,“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的学术思想;在《货殖列传》中强调“善者因之”,宣扬“因俗施事”的政治学说,也说明其政治与历史互为影响和变化的朴素的辩证观点。这就足以说明,司马迁的历史观,是历史变化观,而不是历史循环论。而且从司马迁反对小国寡民思想(参考《货殖列传序》),承认“世异变,成功大”,主张“法后王”(参考《六国年表序》)等的观点来看,他的历史观中还有一定的历史进化论的因素和成份。
    当然,也应该看到,司马迁的历史观曾受到当时自然循环论和天命循环论的影响,有一些形而上学的疵点。如他所论“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载大变;三大变一纪,三纪而大备:此其大数也。为国者必贵三五,上下各千岁,然后天人之际续备(《天官书》),就反映了他的思想局限。但我们不能因他思想上有此瑕疵,而断言他是历史循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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