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散局后,赵汸归家“未逾月卒”。陈基和汪克宽分别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冬和五年(公元1372年)冬卒于各自家中。这三人如果不是去世太早,很有可能也会被招回授以官职。 真正放归隐居的只有胡翰、殷弼、张简三人。胡翰回到金华故乡后,卜居北山,“徜徉十数年而终,年七十有五”(51)。殷弼的结局,史料缺乏记载,只有《列朝诗集小传》称其为“征士”(52)。古代对不就朝廷之征用者谓之征士(53),可见殷弼归家后再未应聘出仕。至于张简,元末曾出家当道士,隐居深山,因母老归养而返儒服。他“工诗,善书画”(54),在三吴地区很有些名气。但他离开史局后的情况,各种史料均无记述,同时入局诸入的文集中也不见有与之交往的文字,令人殊为不解。在他本人的诗作中,几乎找不出与朝中显贵交游的记述,绝大部分都是松舍青灯、闲云野鹤之类。他于洪武二十二年(公元1389年)写的《周玄初来鹤诗》道:“手把芙蓉摄羽裙,飞书南启魏元君。祝融峰顶云初起,借与长风送鹤群”(55)。此人生逢乱世,淡于世俗,更兼性情孤僻,落落寡和,大约离开史馆后又避世云游,再一次当道士去了。 至此,参修《元史》的二十九名学者,除去去世者外,绝大多数已出仕明朝政权了。这些名噪一时的诗坛领袖和理学代表人物,在短短的几年中由拒绝出仕、逃避征召,经过“合作”,终于接受并服从于朱明政权的统治。尽管其中有的人在思想感情上或多或少仍有一些勉强成分,但他们毕竟为明太祖的“恢宏大度”所感召,参加到明朝政权中来了。这说明朱元璋的知识分子政策的成功,也说明开馆修史发挥了重要的政治作用,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但必须看到,对这批“山林隐逸”争取收买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却是以修史的失败作为代价的。由于明太祖诏开史馆只求羁縻笼络的效果而不问史书的质量,不待必要的准备,急于开馆和成书;而参修诸人、尤其是第一次开局的参修者出于被迫心理,力图尽快脱稿,交差乞归,致使《元史》义例混乱,顺序颠倒,详略不匀,违背了传统的“正史”体例。书中“三公宰相分为两表,礼乐合为一志”,又“删除艺文一志,收入列传之中,遂使无传之人所著皆无可考”(56)。至于一事而再书,一人而两传,张冠李戴,自相歧异等错误,更是比比皆是,给后世读者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据载,两次书稿均曾呈交明太祖“览阅”批准。明太祖或因政务繁忙“览”而未阅,或因造诣不深“阅”而不懂,书稿中的错误一无改正。与历代“正史”相比,《元史》“芜杂缺略,视诸史为尤甚”(57),理应受到后世学者的批评。朱彝尊说:“明修《元史》,先后三十史官,类皆宿儒才彦,且以宋濂、王祎充总裁,宜其著述高于古今。乃并(宋、辽、金)三史之不若,无他,声名文物之不典,而又迫之以速成之故”(58)。钱大昕说:“古今成书之速,未有如《元史》者。盖史传信之书,时日促迫,则考订必不审,有草创而无讨论,虽马、班难以见长”(59)。他们都指出,造成《元史》诸多缺点的主要原因是时间紧迫,无暇蒐采,缺乏必要的考订和讨论。这些批评无疑是较为中肯的。若当时宽假时日,使第一次书稿的纂修者于第二次开馆时再次入局,众人有时间博采善择,从容揣摩,对前后两稿认真对比修改,纵然修史诸人缺乏史才,也断不致《元史》芜杂缺略到如此地步。究其根本,明太祖只注重史学为眼前的政治需要服务,忽略了史学修纂的基本规律。 任何一部史书,质量越高,越是受到人们的重视,它的政治作用也就越大、越长久。《史记》、《资治通鉴》之所以在史学史上占据重要位置,为历代史学家所必读,其原因即在于此。否则,史书修纂中只顾眼前不顾长远的短期行为,势必要影响史书的质量,也必然要降低其应有的政治作用。这就是明修《元史》对后世学者的启迪。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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