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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爱国主义产生的社会历史条件及其发展变化规律(3)

夷夏观念的产生,是历史的产物。最早定居在中原地区的先民们依据适宜的地理条件,较早地进入了农耕文明。农耕文明的优越性在于,有较稳定的社会生活,有再生机制强劲的小农经济与农业文化。虽然历经世代变迁,经历外患内忧,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农业文化也能世代传承。中原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农耕经济所哺育的先进的农业文明,同中原周边其他民族的游牧经济及其游牧文化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因此,生活在中原地区的先民们称自己为华夏族。这种自称自谓,无疑充盈着对本民族文化的赞美和难以言喻的文化自豪感、优越感。“华”,与古字“花”通。许慎《说文解字》释为荣,清人段玉裁注曰:“木谓之华,草谓之荣。荣而实者谓之秀,荣而不实者谓之英。”先民们以华名族,以英秀自喻,其文化自豪感可见一斑;“夏”,《说文解字》考其造形结构,认为是用繁笔大写的“人”字,释意为“中国人也”。段玉裁注曰:“以别于北方狄,东为貉,南方蛮,西方差,西南焦侥,东方夷也。夏引伸之意为大也。”先民们以夏名族,以大人自喻,其民族优越感可知。在夏商时代,先民们的民族优越感和文化自豪感是十分突出的。《诗经·商颂·殷武》是证:“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礼记·王制》反映了当时人们的夷夏观念:“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距,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文身,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
    春秋战国以后,夷夏观念得到支配中华文化的儒家学说的改造、升华、巩固了中华子民的夷夏观念。从此以后,夷夏之辨,严夷夏之大防等观念,成为中华民族基本的民族观念和文化观念。西周末年,王室式微,“诸侯失礼于天子”〔4〕一方面。诸侯对王室不朝、不敬、 不贡之事频仍,并呈逐鹿中原之势;另一方面,周边蛮族凯觎中原。而诸侯为了达到争霸的目的,纷纷打起“尊王攘夷”的旗号,作为争正统的策略。齐醒公任用管仲,攘斥夷狄,申张统序,“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从此,攘夷、斥夷之论,成为中华子民的民族文化心理的重要内容。孔子作《春秋》,复周礼,尊正统,申王权,力主夷夏之辨,持夷夏之大防,把它作为儒家学说的民族观念和国家观念。他称赞管仲的事业,“民到如令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矣。”〔5 〕孔子在儒家学说中申张了“内诸夏而外夷狄”、“裔不谋夏,夷不乱华”〔6〕的价值取向和价值标准。因此, 孟子用十分强烈的民族文化优越感的口吻说道:“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7 〕夷夏观念随着儒家学说的发展而不断被充实,随着儒家学说的传播而被播扬开来,最终成为中华民族巩固的民族文化心理,它强烈地激励着中华子民不断地产生对本民族文化的挚爱之情。
    夷夏观念的文化内核是夷夏之辨和夷夏之大防,其文化意义是:首先,辨夷夏,是为了区分民族文化的落后与先进,高贵与卑劣,优越与低贱,文明与野蛮的差别,从而昭示华夏文化的自尊、自豪与优越;其次,辨夷夏,严大防,是为了区别和严格政权与文化的统序,即正统、正宗、中心等要害问题;再次,夷夏文化观念,是为了强化华夏民族的文化认同,强化华夏民族的文化心理,唤醒华夏文化的忧患自觉。因为夏与夷并存,就少不了夷对夏的文化挑战和冲击,只有以夷夏之辨、夷夏大防为警醒,方能永远保持华夏民族保卫民族文化的忧患自觉。
    正是因为夷夏观念有上述文化意蕴,所以也就成为千百年华夏文化遭受异族威胁与冲击时,士大夫用以号召全民族保卫主体文化的强有力的武器,成为中华文化自强不息的精神支柱。正因为夷夏观念有上述文化意蕴,所以中华爱国主义文化传统就能在其中生发、滋长。从春秋之际的“尊王攘夷”运动开始,中原华夏文化受到外族文化的挑战与冲击,历经四次危机:魏晋之际五胡乱华,宋元之际蛮族南进,明末清初满人入关,近代西方列强以坚船利炮打开国门与西学东渐。在这个历史过程中,一方面是夷夏观念空前活跃,议论风声;另方面是爱国主义热情空前炽烈,感人至深。唐代陈子昂“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的豪迈之声,宋代岳飞“架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饥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慷慨之音,陆游“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的自强之志,情代王夫之“华夏之于夷狄,……不能绝乎夷狄”〔8〕的呐喊,秋瑾“拚将十万头颅血, 须把乾坤力挽回”的赤诚,汇合成中华爱国主义凯歌的大合唱。
    总之,中华民族所处的特定的东方地理环境及其农耕经济、中华文化中的孝文化观念、夷夏观念及其民族国家观,是中华爱国主义思想产生和壮大的历史文化条件。这三者,正是中华爱国主义文化传统产生并源远流长的肥田沃土。
     
    当然,也应该看到任何一个事物在其发展过程中的两面性。特定的东方地理环境及其超稳定的小农经济的结构,曾导致中华爱国主义走向狭隘和闭关自守的民族自大主义;中华文化的孝文化观念,曾赋予中华爱国主义对封建王朝愚忠的文化内涵;夷夏文化观念及其国家民族观,曾导致中华爱国主义走向夜郎自大、妄自尊大的民族偏激主义。尽管如此,这在中华爱国主义思想和文化传统中,它们毕竟是居于极其次要地位的,是附冀于主导文化层面上的负面文化现象。它们毕竟不能决定中华爱国主义思想及其文化传统的性质和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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