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以至南朝之世,“蜀之西界”而又据交通要道者,应从益州(成都)西出郫县的方位去寻求。同一部《高僧传》,其卷八《玄畅传》谓刘宋末叶,玄畅由荆州至成都,“至昇明三年,又游西界,观嘱岷岭,乃于岷山郡北部广阳县界见齐后山,遂有终焉之志。”按广阳县治在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县西北,此处既云“西界”,当可借以明确《慧叡传》中“蜀之西界”的概念及其地理范围。《玄畅传》并有“河南吐谷浑主遥心敬慕,乃驰骑数百”迎玄畅于齐山之语,尤证“蜀之西界”应与青海的吐谷浑为邻。吐谷浑迎请玄畅以及慧叡“经行蜀之西界”被掠,走得均为同一路线,即由成都西出郫县,经广阳(茂汶)、龙涸(松潘)而至吐谷浑。至于慧叡被赎后再去印度,当从被掠的地方--蜀之西界直入吐谷浑,经西域而至,绝不会走滇、缅。固不待言。 今人看待“蜀之西界”,往往失之宽泛,有时还用来指连接云南的地段。但古籍所载,均有定位。“蜀之西界”在晋、宋之时是一个严格的地理用词。且不言上举《玄畅传》实证,即从慧叡在蜀之西界为人所抄掠,“常使牧羊”的情节,也难以将它比附为与云南交界之处。因为晋、宋之际,蜀中能够用作牧场的只有茂汶及其邻近的吐谷浑地,“牧羊”是此地独有的人文景观。将“经行蜀之西界”理解成走滇缅道,袁、梁二氏之误甚矣! 袁氏,滇史专家;任公先生,学界泰斗。二氏治学不可谓不精,然亦有疏漏者。后人不辨,附和者多,又不肯从史料本身字斟句酌,辗转抄缀,妄用此则文字,致生偏误,是极其可惜的。 四 还有一则被经常引证的材料,似也应审慎对待。见义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慧轮传》: 那烂陀寺东四十驿许,寻弶伽河而下,至密栗伽悉他钵娜寺。去此寺不远,有一故寺,但有砖基,厥号支那寺。古老相传云是昔室利笈多大王为支那僧所造。于时有唐僧二十许人,从蜀川牂柯道而出,向莫诃菩提礼拜。王见敬重,遂施此地,以充停息,给大村封二十四所。……准量支那寺,至今可五百年矣。 室利笈多大王即印度笈多王朝的建国者旃陀罗笈多(Gandragupta I)的祖父,梵文'Srīgupta,公元3世纪晚期在位,则此20余僧赴印时间亦当在3世纪末。由于文中指明唐僧系由“蜀川牂柯道而出”,不少学者便推测系走滇缅一路,并以此极证川滇缅印古道开发利用之早。上引梁启超等文在谈慧叡的同时,亦谈到《慧轮传》的内容,并将“蜀川牂柯道”与由滇缅入印的交通路线联系起来,在两者之间画了一个等号。凡此,笔者认为均有可商榷之处。 首先,蜀川牂柯道是否即为川滇缅印道?《汉书·西南夷传》记载: 建元六年(前135年),大行王恢击东粤,东粤杀王郢以报。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粤。南粤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可行船。南粤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粤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为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万,浮船牂柯,出不意,此制粤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上许之。乃拜蒙以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符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厚赐,谕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乃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 引文中的“牂柯江”即盘江,自贵州东南流经广西、广东入海。广西一段又称红水河,广东一段称西江。番禺,南粤首府,今广东广州市。僰道,今四川宜宾西南安边场。由僰道至番禺,系从宜宾南下,穿越贵州,即古夜郎国境,浮舟北盘江、红水河、西江而至柯道的开发是针对南粤的,“自僰道指牂柯江”,目的是通过牂柯江抵南粤境,由西北而东南,此道的大方向至为明确,不能随意解释。 张骞向武帝建议通身毒国,其事要晚于唐蒙开牂柯道。当时曾“四道并出”,从不同的地理方位进行探索,其中出邛、僰二道,被如今研究西南丝绸之路的学者认定为由四川经云南、缅甸进入印度的路线。特别是出僰,由于它和牂柯道的始发点相同,最初的地段又有重合,故连带以为牂柯道亦是由陆路通身毒的路线之一。实误。 按“出僰”一路,不过因袭唐蒙旧道,或者时间再往前,因袭秦五尺道,试由此重新探索一条新路,最终并非走牂柯,而是由川南的僰人居住区分道向滇西走去,遂闭于巂、昆明。所行与牂柯道的方向刚好相反。一个西南,一个东南,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因此,可以肯定,蜀川牂柯道绝非川滇缅印道。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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