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古希腊德尔斐神庙里有一个题铭:“认识你自己”。千百年来,人一直在努力认识自己,只要人还存在,这种努力大概还会继续下去。 认识自己,不仅是认识人的现状,而且要认识人的过去和可能的未来。历史是人创造的,认识历史也就是去认识自己。为什么历史这样地发展?怎样去理解历史的意义?历史向何处去?思考这些古老而又常新的问题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去认识人自己,因此对历史进行哲学思考是出于人的这种根本需要,历史哲学尽管遭到某些人的反对和非议,却始终有其存在的理由。连法国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雷蒙·阿隆也承认,历史哲学虽然是一种如此声誉扫地的文科行当,以致在法国竟没有人敢承认自己是研究历史哲学的,可是实际上难以把历史和哲学分割开,为了理解过去,哲学的思考还是免不了的①。 马克思主义是否需要有自己的历史哲学?我看还是必要的。过去有一种看法认为,有了历史唯物主义,就可以取代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哲学,其实这是很难完全代替的,正象历史唯物主义不能代替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一样。下面就近来想到的两个有关历史哲学的问题谈一点粗浅的意见。 一 历史的发展有没有规律?这是人们经常思考的第一个问题。 在某些思想家看来,这是不言而喻的事。例如,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这部被柯林武德誉之为具有“深刻独创性的和革命性的著作”②中,对这个问题作了十分明确的回答。黑格尔把理性看作世界的主宰,把整个人类的历史发展说成是绝对精神自我发展的体现,因此很自然,世界历史在他眼里便呈现为一个有规律的、合理的、必然的过程③。对黑格尔的历史哲学观点尽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和作不同的解释,但他承认历史发展的规律性这一点,应该说大家都是没有什么疑问的。事实上,在黑格尔之前的法国和德国的启蒙学派思想家中间,承认历史发展的规律性是占主导地位的普遍看法,黑格尔只是继承了这种观点并把它纳入自己的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体系而加以独特的解释罢了。 黑格尔关于历史发展的规律性的思想,在当时的德国就有人表示反对。但是,直到19世纪末,否认历史发展的规律性才开始成为一股强大的潮流。1894年,新康德主义学派的领袖之一文德尔班在题名为《历史与自然科学》的大学校长就职讲演中,为这一潮流作了理论上的论证。他从方法论的角度提出一种经验科学分类法,原则上否定了历史规律的存在。他说:“经验科学在现实事物的认识中寻找的,要末是自然规律形式下的普遍,要末是历史规定形态下的特殊。它们所考察的,有的是常住不变的形式,有的是现实事件的一次性的,特定的内容。有一些是规律科学,有一些是事件科学。前者讲的是永远如此的东西,后者讲的是一度如此的东西。如果我们可以造一些新术语,那么可以说科学思想在前一种情况是制定法则的,在后一种场合是描述特征的。”④因此,在文德尔班看来,历史学和自然科学二者截然不同,界限分明。自然科学以研究普遍规律为目的,历史学则只描述个别事实,与普遍规律无涉。他强调历史的所谓单一性和一次性,竭力反对到历史中去寻求规律,说什么这样做是企图“从历史中建立一门自然科学”,完全是徒劳无益的事。另一位新康德主义者李凯尔特继承了并进一步发展了文德尔班的这种思想,他认为,历史学的对象是不会有重复的精神现象,因此历史学的方法也应该是个体化的方法,它不仅不研究规律,而且必须把规律甚至一般概念从历史科学中排除出去。李凯尔特说:“有某种科学,其目的不在于制定规律,也根本不在于创作一般概念;这就是按照最普遍意义来理解的历史科学”。他又说:“当我们从一般的观点来观察现实的时候,它就成了自然界,而当我们从特殊的、个别的观点来看现实的时候,它就成了历史;根据这一点,我把历史的个体化的行为与自然科学的一般化的行为对立起来。”⑤ 以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为代表的新康德学派的这种历史哲学观点,一般被人们称之为“个别论”,它对西方历史哲学中否认历史规律的思想的流行产生了很大影响。然而这种论点却并不是什么新创造,而是来自黑格尔的一个渺小的论敌叔本华。早在文德尔班之前几十年,叔本华就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中指出,“历史学缺少科学的基本特征”,因为科学总是谈论种类,而历史学则总是谈论个体,说历史学是一门关于个体的科学,这就蕴涵着一种自相矛盾⑥。就实质的内容而言,文德尔班和李凯尔特并没有超出叔本华多少。奇怪的是,这种“个别论”的观点虽然相当浅薄,却一直影响至今,甚至被某些人当作不容置疑的东西而加以接受。例如,在当代西方以富有批判精神自诩的波普尔,就毫无批判地重弹旧调,他在谈到“历史是否有意义”的问题时说,历史科学与概括的科学不同,概括的科学要研究和说明规律,历史科学则只研究个别事实,而不去探索规律,“所以,以特殊事件及其说明为对象的那些科学,与概括的科学相对立,可以称为历史科学。对于历史的这种观点说明,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历史学家和历史方法论学家强调他们感兴趣的只是个别事件,而不是所谓一般的历史规律,因为从我们的观点看来,不可能存在任何历史规律。”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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