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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历史哲学两个问题的思考(5)

马克思主义对历史进步的理解有什么与其他学派不同的特点呢?
    首先,我以为最重要的一点是马克思主义解决了衡量历史进步的标准问题。究竟什么是历史的进步?用什么去衡量进步?这个问题在西方资产阶级历史哲学中是说不清楚的。例如柏里所下的定义是:“人类进步的观念就是说在过去、现在和将来文明都朝着人们想望的方向运动”(31),而查尔斯·凡·多伦则把进步界说为“不可逆转地使情况改善的变化”。(32)这些说法都过于空泛、抽象,而且把衡量进步的标准和人的主观判断联系在一起。谁都知道,在同一个社会里,不同的人“想望的方向”不同,他们对“情况改善”的感受也不同,根本不可能有一个共同的客观标准。马克思主义在评判历史的进步时反对使用这种不科学的主观标准,也反对一般地、抽象地空谈进步。马克思指出,“进步这个概念决不能在通常的抽象意义上去理解”。(33)对历史的进步必须进行具体的分析,必须用不以人们主观上的好恶为转移的客观标准去衡量它。这个客观标准不能到人的精神领域如理性、知识等等中去寻找,而应该到决定整个社会生活的物质基础即经济领域中去寻找。由于生产力是一切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所以归根到底衡量历史的进步要看它是否促进了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把生产力的发展看做“社会进步的最高标准”,(34)这是列宁明确地提出来的。根据这个标准,在历史上凡是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的,就是进步的;反之,凡是不利于或阻碍生产力发展的,就是反动的。过去我们有时忘记了列宁的教导,不从促进生产力发展去考虑问题,单纯用政治和道德观念去衡量历史进步,往往导致理论上的失误。离开生产力标准,用其他抽象的原则去评判历史的进步或反动,只能得出错误的结论。比如说,奴隶制在历史上的诞生,尽管它并不符合某些人想望的方向,而且使许多人的情况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大大地恶化了,但对奴隶制的历史作用不能从道德的角度去评判,应该承认奴隶制在历史上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因此它是必要的和合理的。正如恩格斯所说:“在当时的条件下,采用奴隶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人类是从野兽开始的,因此,为了摆脱野蛮状态,他们必须使用野蛮的、几乎是野兽般的手段,这毕竟是事实。”(35)
    其次,马克思主义根据人类历史上生产力不断发展而且发展的速度愈来愈快的事实,肯定人类社会就总体来说是在不断进步,并认为社会进步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而且这种历史的前进运动是不依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但同时马克思主义者又不象启蒙学者那样对历史进步抱盲目乐观态度,把进步理解成一帆风顺的直线上升运动。他们充分理解到历史进程的复杂性,承认在总的人类前进运动中有时也包含着停滞、向后倒退、甚至循环发展的因素。尤其是他们深刻地认识到以往的阶级社会中的进步的矛盾性,人类为了取得这些历史进步曾经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一方面是生产力的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对人的奴役、剥削和压抑,历史的进步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中痛苦地行进。用马克思的形象化的语言来说,过去历史上人类的进步就象可怕的异教神像那样,只有用人头作酒杯才能喝下甜美的酒浆,而资产阶级只有使个人和整个民族遭受流血与污秽、贫困与屈辱,才能达到进步。(36)因此,马克思主义者虽然承认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社会进步不可避免地具有这种矛盾性,却决不会为它辩护或加以美化,而是彻底揭露其矛盾,反对把实现这种进步的社会制度永恒化和理想化。他们只是在认定这些社会制度在历史上的暂时性的前提下,才承认其相对的进步性。
    最后,马克思主义者把生产力看作衡量历史进步的标准,但发展生产力本身并不是最后目的。归根到底,发展生产力还是为了人,不仅是为了满足人的直接需要,而且是为了人本身的发展,为了人的彻底解放。在以往的阶级社会里,生产力的发展虽然扩大了人对自然的统治,同时却也加强了人对人的统治。特别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处于严重的异化状态,人越来越变得片面和畸形,自由发展遭到最大的压制。马克思说:“资本主义生产比其他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更加浪费人和活劳动,它不仅浪费人的血和肉,而且浪费人的智慧和神经。实际上,只有通过最大地损害个人的发展,才能在作为人类社会主义结构的序幕的历史时期,取得一般人的发展。”(37)单靠发展生产力,当然不能消灭人对人的奴役、剥削和统治,也不能解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固有的深刻矛盾,但它为未来新社会和新人类的诞生创造了必要的物质前提和条件,为社会革命作准备。正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主义者和资产阶级思想家完全不同。某些现代西方学者侈谈发展科学技术,发展社会生产力,把它作为医治资本主义社会痼疾的灵丹妙药,仿佛社会生产力的迅速增长就会自然而然地使一切矛盾迎刃而解,建立一个人们所梦寐以求的人间乐园。从罗斯托的“经济增长阶段论”到贝尔的“后工业社会论”,实质上都是借助于技术决定论来虚构一个新的乌托邦。马克思主义者也极其重视科学技术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把科学技术看作最重要的社会生产力,但从不离开社会制度的变革来孤立地谈论科学技术对历史进步的作用。他们深信,当代世界所面临的伟大的科学技术革命将会使社会生产力得到前所未有的飞速发展,从而加速社会革命的到来,这场革命将会扫除套在人身上的枷锁,消灭统治人的一切异化形式,使人真正获得全面的、自由的发展的现实可能性。那时将建立起共产主义社会,也就是《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一个以各个人自由发展为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联合体”(38)。这将标志着人类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也将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真正的进步。在关于历史进步的问题上,马克思主义者也是乐观主义者,他们对人类的前途充满着信心,但这种乐观主义决不是凭盲目信仰或善良愿望,而是以对历史发展规律的深刻理解为依据的。
    归纳一下关于以上两个问题的思考,无论是历史规律或是历史进步,最后落脚点都涉及到人的问题。关于人的问题的研究,过去曾被视为“禁区”,一直是我们的哲学研究中的薄弱环节。这两年来情况有所转变,但许多问题的探讨还刚刚开始。我觉得,对于历史哲学来说,人的问题尤其重要,很有必要引起大家的注意,在这方面开展研究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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