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则曰: 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13]3297 以《春秋》行“天子之事”,是“天以夫子为木铎”的行动体现;“存亡国,继绝世”,则是挽救华夏历史文化于危亡的使命寄托。 孔子著《春秋》,是时代召唤,以鲁史为载体,同样有其特定背景。《左传·昭公二年》云: 晋侯史韩宣子来聘,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今乃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2]1172-1173 鲁乃周公封地,孔子父母之邦,也是礼乐文献之国。所谓“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10]118,即是以“鲁史”为《春秋》文献依据的特别解释,是这部编年史巨著撰写因缘之说明。《礼记·礼运》云: 孔子曰:“我观周道,幽厉伤之,吾舍鲁,何适矣!”[14]678 此处所体现的,同样是孔夫子之于鲁国的文化选择。 二、文化史视野中的《春秋》文本 产生于近代西方的文化史学,虽经过百余年的发展,至今尚未成为一个成熟学科。然而从早期的文化史专著,到近二十年来的“新文化史”著作,共同之点却十分明显。概而言之,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其一,典型的史书文本形式;其二,日益扩大的研究范围;其三,不仅重视历史解释视角的建立,也把文化定义为解释机制的核心与价值系统的贮藏地,把文化史看作是历史精神与民族心智之反映。质言之,近现代意义上的文化史,是史学进步的具体体现,是民族国家历史的特殊记录,也是民族精神与价值观念的集中反映。 由于文化背景、历史进程与学术路向不同,西方学术背景下的文化史尤其是日益大众化的“新文化史”,与“史官文化”背景下的中国传统历史著作,情形并不完全相同。然与文化史产生的条件在中国很早即出现相一致,西方近现代意义上的文化史著作的基本特征,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一书中,便有突出之表现。 先看形式与体例。上古三代,史学作为一个学科,虽未单独成立,然与《诗》《书》《礼》《乐》《易》不同,儒家六经之中,《春秋》一经,却是一部标准的历史文本。在农业社会“天人合一”精神的感召之下,基于自然与人文节奏一致之考虑,中国传统史学著作多以“四时”节序为纪年线索,《春秋》一书,恰是以“天文”四时架构“人文”荣枯的史书文本典范。作为中国古代编年体史书的典范之作,《春秋》之“四时”编年体例与西方史著包括文化史著作所选择之章节体,并不完全一致,然而在历史书写与文本记录方面,却无根本差异。 其次是取材与内容。关于文化史的研究对象,目前学界意见分歧很大。作为与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等专门史相对的史学分支,专从精神文化层面着眼的文化史,被认为是狭义的文化史。广义的文化史即普遍史意义上的文化史的取材范围,则各有不同。其中有物质、精神两层之论,有物质、精神、制度三层之说,也有四层甚至五层结构之主张。无论是狭义或是广义,走出“狭隘的政治编年史”,则是20世纪文化史学演进的一大趋势。 严衍评《通鉴》曰: 朝章国政述之独详,而家乘世谱纪之或略;其于人也,显荣者多而遗逸则略,方正者多而节侠则略,丈夫者多而妇女则略。② 《通鉴》本于《春秋》,如以文化史的取材范围要求,此类批评,也适于对《春秋》之评判。从现代立场看,《春秋》之取材,与文化史之对象范围,并不一致。《春秋》所记,多为列国之大事,显然属于以政治史为主题的著作。从表面观,“朝章国政”之外,学术思想与民间社会等层面,《春秋》的确着笔不多。然而问题还需具体分析。 孔子“删《诗》”,以“风”“雅”“颂”归其类。此种分类方式,显示的不仅是诗与歌的体例分别,也是上古文化层级之分。其中“风”是民间社会生活的写照;“雅”是朝堂政治的反映;“颂”则是宗庙精神的体现。“风”“雅”“颂”亦即俗、政、学“三统”合一,乃是民间社会文化、政教典章文化与思想学术文化三位一体的象征。而政教典章即官方所代表的“雅文化”,又占据文化整体之中心。在此背景之下,上古礼乐制度,既是政治理想的法制实现,也是学界与民间的共同规范。“三代之礼”,是“三代之史”的主题③。“礼崩乐坏”,是文化忧虑,而非政治计较。“藉朝聘以正礼乐”[4]1715,正是《春秋》一书的学术旨义所在。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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