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笔记的史学价值
首先应该略为一辩的问题是:什么是笔记?先来看看两部权威的辞书对“笔记”一词的解释。 《辞源》“笔记”条义项(二): 随笔记录的短文。宋宋祁有《笔记》,始以笔记名书。南宋以来,凡杂记见闻者,常以笔记为名,如龚颐正的《芥隐笔记》、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也有异其名为笔谈、笔录、随笔者,如沈括的《梦溪笔谈》、杨彦龄的《杨公笔录》、洪迈的《容斋随笔》。明人亦有名为日记者,如叶盛的《水东日记》。 这个解释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它对作为文体的“笔记”一词的定义是否确当、是否全面姑且不论,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它把笔记的范围缩得太小了,它在具体解释时仅仅在这个概念的字面意思上打圈子,而没有从实际上去界定其内涵。照这个解释,似乎凡能称为“笔记”的著作,其书名中就应有“笔记”二字,至少应有一个“笔”或“记”字。而实际上,笔记的书名包罗万象,决不如此简单。随便举几例: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唐李肇的《国史补》、宋戴埴的《鼠璞》、元李治的《敬斋古今黈》、明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清褚人获的《坚瓠集》,都是历代著名的笔记,它们的名称中何尝有“笔记”之类字眼?书名中带有“笔记”或其中一字的笔记,在整个笔记作品中,只占极小的一个比例。而且从另一个方面说,书中有“笔记”、“日记”、“随笔”、“笔谈”之类字眼者,其内容又并不见得一定是“杂记见闻者”。如明王樵有《尚书日记》,清张履祥有《读易笔记》,张羲年有《周官随笔》,杭辛斋有《易学笔谈》,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而这些著作的内容与“杂记见闻”毫无关系,乃是杂记读书心得和学术见解者。 《辞海》“笔记”条: 文体名。泛指随笔记录、不拘体例的作品。其题材亦很广泛。有的著作可涉及政治、历史、经济、文化、自然科学、社会生活等许多领域,但亦可专门记叙、论述某一个方面。其体裁虽产生较早,而正式以《笔记》作为书名,则始于北宋宋祁。笔记的异名,有随笔、笔谈、杂识、札记等。其铺写故事,以人物为中心而较有结构者,称为笔记小说。 应该说,这个解释比《辞源》的解释周密、准确得多。但也有两个缺点:一是“笔记的异名”云云,不免有点重蹈《辞源》旧辙,而企图从书名上去界定笔记作品的范围,这是行不通的。二是它没有相应的例子,不能让读者以直观的印象与它的界说相印证。 刘叶秋先生可能是至今为止唯一对笔记作过比较系统的研究的学者。他的意见应该受到重视。(奇怪的是,刘先生是新修《辞源》的三位总纂之一,然而他本人对笔记的研究成果却似乎并未反映到《辞源》修订本的这一词目中去。)他认为“笔记的特点,以内容论,主要在于‘杂’:不拘类别,有闻即录;以形式论,主要在于‘散’:长长短短,记叙随宜”。他把笔记分为三大类:一是小说故事类,如《搜神记》、《阅微草堂笔记》等;二是历史琐闻类,如《隋唐嘉话》、《坚瓠集》等;三是考据、辨证类,如《梦溪笔谈》、《十驾斋养新录》等。(见刘叶秋《历代笔记概述》)这样的解释和分类,是比较科学、比较符合笔记这一文体的实际情况的。但刘先生的意见中也有一些地方似可进一步讨论。一是小说似不必计入笔记范围内。虽然古人之所谓“小说”(或称“说部”之类)是包括笔记在内的,但从今天的观点看,古代小说(含文言、白话两大部分),就其特点、影响、地位等看,已足可自张一帜独为一军,不必附骥于笔记了。比如刘先生把《搜神记》、《玄怪录》、《甘泽谣》、《宣室志》、《博异记》、《集异记》、《稽神录》、《剪灯新话》甚至《聊斋志异》等等公认的志怪传奇小说也算作笔记,似为不妥。现代文论界也是把古小说视为一种独立文体的。而第二个方面则是有些看来应算为笔记的著作,如《入蜀记》、《南方草木状》之类,刘先生却排斥于笔记之外,认为这类作品或者专叙地理古迹,或纪行,或者专谈一时一类事实,应属专著而非笔记。其实这些书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具备刘先生自己所说的笔记的特点,理应归入笔记范围。再如历代为数不少的日记,其实也可计入笔记阵营的。至于数量众多的读书笔记,亦应归入刘先生所划分的“考据、辨证类”。(在刘先生所列举论述的大量笔记中,这个部分的例子也是罕见的)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所谓分成几大类,也是就各笔记的大略而言。笔记之所以为笔记,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杂录”。一部笔记少则数十篇(则),多则数百篇,小说之中杂记掌故,琐闻之内间以考证,这是常见的事,其内容未可胶柱鼓瑟截然断分。 笔记在整个中国古代典籍中占有一个相当大的比例。中国旧时向以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给书籍分类。仅以《四库全书总目》所收书目而言,史、子二部中有很大一部分可归入笔记范围(特别是子部中的小说家、杂家二类),即使是经部,其中也有不少著作应属学术笔记。至今为止,还没有一部以笔记为对象的工具书,笔记的比较确切的数量仍是个未知数。不过笔者曾于此下过一点功夫,据本人很不全面的粗略统计,笔记至少应在三千种以上。这是中国古代典籍中一个绝对不能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 然而,这个文学、史学的宝库,却至今未能得到足够的重视。虽然古往今来研究史学、文学的学者们,几乎全部不同程度地曾从笔记中得到过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但对笔记本身他们又往往不屑一顾。旧时文人以为笔记不过是残丛琐语雕虫末技,不值得重视(其实许多笔记出自大家之手。只以宋代为例,苏东坡、欧阳修这样的文坛泰斗和司马光这样的大学者都著有笔记。仅此一点就能说明一些问题);现当代学者除了仍有人持此种观点之外,更由于前人对此没有什么研究成果可资借鉴,而笔记涉及的范围太广,数量太多,博览既不易,许多作品连大图书馆亦难觅到。所以这一文体的整体研究工作,至今仍是一个有待开拓的课题。刘叶秋先生的《历代笔记概述》虽有开先河之功,但总的看来,偏重于“概述”,不少问题有待于更深入的探讨。 笔者认为,笔记有着很高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关于其文学价值,此文不拟涉及,有机会再以专文讨论之。这里只拟对笔记之史学价值作一粗浅探讨。 对笔记在整个中国史学中的地位应给予怎样的估价?我们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笔记,那么以二十五史为代表的整个中国历史就将是不完整的,不周密的,有骨架少血肉的。或者换一句话说,如果没有笔记,就没有真正的书面中国历史。 具体地说,笔记的史学价值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为正史所本;二、补正史所阙;三、纠正史所误;四、提供全方位的丰富的史学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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