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西文化的互补与趋同 如果说,由于社会制度的转型,求真、求是、为国、为天下的学术,从私人占有国家的家天下解放出来,而表现无痕换骨、似同而实不同的话,那么,学术的中西交汇与相互渗透则是显而易见的。随着封闭格局的解体,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透过大清帝国洞开的门户接踵而来,西方学术思想也像决堤的潮水奔涌而至。继“师夷长技”、“尽变西法”、“中体西用”之后,民国时期学术也有“全盘西化”、“中西互补”、“融化新知”、“全盘承受,根本改过”之说。它们由不同的视角,审视西学,并以各自的价值观念,引介欧美乃至世界各民族的先进思想,为建设中国文化的未来,“采补其本无而新之”(注:梁启超:《新民说》。)。与以往不同,民国时期的思想家、政治家不再以西人的坚船利炮、宪政制度为满足。他们认为,“假使没有外力进门,环境不变,他会要长此终古”,至于声光化电、科学民主只是西方文化的枝实而非根本,因此“很苦于没有人将东西文化并提着说”,而有上述采补西学、促进中西学术会通的思维模式,作为对西方学术挑战的回应;甚至指出,若不能“无批评无条件的承认”西方文化的科学、民主精神,“将永此不配谈学术”(注: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由是,往圣先贤,如孔墨老庄、程朱陆王、顾炎武、黄宗羲之外,前代鲜为人知的伯拉图、亚里斯多德、希波格拉第、贝克莱、斯宾诺莎、康德、黑格尔、马赫、达尔文、杜威、白璧德、马克思等域外思想家,也在民国时期的学术领域各领风骚。唯物唯心之辨、科学玄学之争、进化论的传播、社会史的论战、实证哲学、马克思主义、人文精神、无政府思潮、天赋人权之说、社会契约之论,种种泊来的奇思妙想竞放异彩。思想家更是以己意进退佛说,以佛家的空无旨趣,点燃创造精神之热情。儒学宰制天下的学术氛围荡涤殆尽,即使儒学以外的传统理论,也都不能固守其主体的地位。民国学术因此而色彩纷呈,表现多元并存、因革损益、互补趋同的发展态势。 勿庸讳言,学术理论上的突破是实现社会变革和科学技术革新的先导,科学技术的进步无疑是学术思想因革的物质基础。近世交通、电讯、出版业突飞猛进发展,打破了大清王朝以闭关锁国名世的封闭格局,世界因之而融为一体,封闭的地域文化也表现为开放并呈世界性趋同的特征。民国时期的思想家显然较他们的前辈对此有更清醒的认识,意识到中国学术“须成为世界文化”(注: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才能自立于未来世界文明之林。“自由为体,民主为用”的体用观,以及“全盘西化”或“充分西化”,表面看来似乎是面向西方的单向选择,事实上他们更强调“旧学可损益,必不可叛”(注:《严复集》第三册。),不仅要“输入学理”,同时还需“整理国故”,并在中西结合的基础上“再造文明”,创变而成“折衷调和的中国本位新文化”(注:胡适:《试评中国本位文化的建设》。)。另一方面,国粹派高揭“用国粹激动种性”,学衡派学者以“昌明国故”为己任,本位文化派更是宣扬“根据中国本位”“检讨过去”、“存其所存”(注:王新命等:《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还有被誉为新儒家蹬东方文化派,尤其以程朱之学奠基,“阐旧邦以维新命”,力图进至“极高明而道中庸”的超越之境,乍见之下,好像还在固守儒家思想的废垒,其实他们对外来学术的关注,也不亚于高唱“西化”的时髦人物。不仅对于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罗马、希腊文化,而且对于近世崛起的欧美学术,他们同样强调“吸收其所当吸收”,藉以“把握现在,创造未来”(注:王新命等:《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甚至提出“全盘承受”、“根本改过”的玄思性口号,融会贯通新人文主义、新实在论、逻辑实证主义等,显然还是中西互补的思维模式。至如把东西文化比作TWO STRONG MEN,“竭力以受西洋文明之特长”,“而立东西文化调和之基础”(注:李大钊:《东西文化之根本异点》。)、实现“国粹与欧化的折衷”等等,无不体现合中西、内外于一体的学术路向,反映中国近代学术双向选择的特征在民国时期不断深化的历史事实。可见,民国三十多年的学术发展,同样表现中外文化的趋同,只不过由于文化定位的不同、价值取向的差异而有欧洲文化中心趋同、东方文化中心趋同以及本位文化中心趋同之分别,实无全盘西化与全面复古之对峙。 中西学术的汇通,连带而起的是对佛学研究之热情。繁难艰涩的法相唯识之学,因其与西方学术的相似旨趣,风靡于民国学术领域。不仅是公羊学家,几乎所有涉足学术研究的思想家,亦公然为佛弟子而兼治佛学。他们或以“分析名相始,以排遣名相终”、“评判空有二宗大义,而折衷于易”,儒佛共济,兼揽中西而实现近世的哲学革命;或以佛学非宗教非哲学、科学唯识观和人生佛学,确立佛学在近代社会举足轻重的学术地位;或以印度佛教与中国文化冲突、调和并结合而为一种新文化之往史,揭示世界不同文化互补、趋同的发展方向。中、西、印文化优劣得失之比较、选择,多元并存的学术态势,把中华学术推向前所未有的繁荣的历史阶段,为新时期学术之创变奠定了广泛的世界性基础。以传统固本,以西学致用,以佛家学说补本土文化理性思辨之不足,民国学术格局如是而已。 新学理之引介,不仅使思想内容为之一新,而且也促进了新学科的建设和发展。传统文、史、哲混融兼治,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兼包并容的研究统系,为逐渐兴起的新学科分而治之,学术研究开始向窄而深的专门化的方向发展。这不仅意味着形式上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对新方法的汲纳。不借鉴西方的形式逻辑,就没有纯思辨的哲学;考古学恰恰是乾嘉的风流遗韵与科学实证法的结合;政治体制的变化才引导出政治学的思考;传播业的技术革新呼唤着新闻学的脱颖而出。其它如史学、社会学、法律学、教育学、军事学、经济学的专业化,还有传统的经学,以及藉西学更新的文学等,大体上形成现代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的学术系统。它既为学者学术研究另辟蹊径,开拓了自由驰骋的思维疆界,自然也打破了传统的学术建制,无论是儒家的道统,还是禅道的派系,都无法规范新时期学术的形式和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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