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之四:史籍中的史论体例。这也是明代史论研究中的一个比较突出的内容。这一点在史籍的发掘与介绍中通常是不可缺少的。如研究者指出,《藏书》于纪传之中各立名目,“系以叙论”(注:马兴东:《〈藏书〉和李贽的史识》,《史学史研究》,1995年4期。);《弇山堂别集》的“考部”一则纠正史实,再则在考证之时进行评论,而每部前的序也有评论性质(注:孙卫国:《论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对〈史记〉的模拟》,《南开学报》,1998年2期。 );《石匮书后集》则通过“总论”和“石匮书曰”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和历史观点(注:陈仰光:《张岱及其史学》,《浙江学刊》,1992年6期。),等等。对史籍中的史论从体例上加以说明,一方面便于使人们对史书的面貌形成完整的认识,另一方面,史论的体例本身就有一定的研究价值。深入研究史论的体例,可以使我们对研究对象得到一些意外的收获。如前文谈到的研究者对李贽《藏书》的研究,不仅发现了一种新的编撰方式,而且看到了这种编纂方式对增强评说力度的作用。有的研究者比较了《藏书》、《续藏书》二书的体例,从而发现《续藏书》为后人编写而非完全由李贽所作(注:任冠文:《〈续藏书〉考辨》,《史学史研究》,1998年1期。)。通过体例比较,还可以认识史论在史学史上的不同地位,如有研究指出,《左编》有例无评,《藏书》有例有评,《藏书》是对《左编》的改编、评注,但在某种意义上,《左编》是封建正统史学的一个代表,而《藏书》却是新生市民史学的一个代表(注:钱茂伟:《论〈藏书〉对〈左编〉的继承与批判》,《福建论坛》,1998年6期。)。 问题之五:明代史论对前代的继承和对后世的影响。如有的学者论证了《藏书》在体例与内容上是对唐顺之《左编》的因袭与改动,并且指出,“从表面上看,仅是结构的调整、位置的移动、名称的改变,而在实质上,则是对唐顺之所持是非观的颠倒、否定”(注:钱茂伟:《论〈藏书〉对〈左编〉的继承与批判》,《福建论坛》,1998年6期。)。有的学者发现王世贞的史论对李贽有很大影响,因为李贽在《续藏书》中很多地方都引用了王世贞的史论,来作为自己对某些人物、事件评论的结论(注:仓修良:《明代大史学家王世贞》,《文献》,1997年2期。)。除王世贞外,研究者还发现陈建的史论对李贽也有很深影响,“如《续藏书》一开始的《开国诸臣缘起》和《开国诸臣本根》,便两次提及陈建,并引述《通纪》中史论的观点”(注:向燕南:《陈建〈皇明资治通纪〉的编纂特点及影响》,《史学史研究》,1993年1期。)。这些至少说明李贽史论的出现并非偶然,这对于认识明代史学风气很有意义。此外,研究者还注意到,明人十分重视对前代论赞思想与论赞艺术的评价与吸收。论者指出,“尤其是明清两代,《史记》论赞受到了空前未有的重视。明代的茅坤、唐顺之、杨慎、王维祯、项笃寿,……,都在他们的著作和论文中对《史记》论赞作了许多评论”,而且多数言之中肯(注:俞樟华:《简评明清学者对〈史记〉论赞的研究》,《浙江师范大学学报》,1986年1期。)。 明人对前人史论的重视既是明人论史兴趣的反映,又说明了明人论史具有严肃的学术性质,这是值得注意的。 以上即是五十年来有关明代史论研究的概况。虽然涉及的史家、史籍与问题已经不少,但与明代史论的规模与意义相比,研究的空间还是很广阔的。关于史家与史籍的研究还需要大大拓展,而关于史论研究中存在的理论问题尚需要整理、总结、提高。 三、明代史论研究的前景和趋势 通过以上考察,笔者认为,五十年来的明代史论研究,实际上提出了以下几个主要的理论问题,而这几个问题或多或少预示着明代史论研究的前景和趋势: (一)史家与史论的关系。这里主要说的是史家对史论的作用、内容、表现形式等的认识以及对史论的运用问题。它与史家的撰史思想有关。史家撰史,是为了表达他对历史的探寻与认识。为此,史家会通过对历史资料的收集与整理、历史记述、史书体例等方式,来反映他对历史的理解,而其中史论的作用最为直接。然而,由于史观和史识等的差异,并不是所有的史家都愿意在其著述中对历史直接进行评论,而史家评论历史的形式、史家的识见及其社会影响也就有所差别。如孔子作史“述而不作”,而范晔则注重“因事就卷内发论”(注:瞿林东:《中国古代史学批评纵横》,中华书局,1994年6月版。);在形式上, 除了“史臣曰”等后论以及“不待论断而于序事之中即见其指”的形式外,还有如明代王祎《大事记续编》中荟萃前贤议论等形式;在影响上,有的史论如范晔的几篇史论就因饱含精意深旨而又笔势纵放,而被选进中国最早的文学总集《文选》中,流传很远。因此可以说,史家是否评论历史以及如何评论,在很大程度上关系着史家史意的传达和史书的价值。而在是否之间,牵连的则是中国传统的史学观念以及历史观念的大问题。明代学人不仅注重对历史的评论,而且评论方式灵活丰富,后人对它的褒贬又很激烈,这是足以令人深省的。 (二)时代与史论的关系。研究史论与时代的关系,是史论的社会意义的体现,也是史学实现其社会本质的要求。从这个意义上讲,史论与时代的关系实际上正是史论的根本价值所在。研究史论与时代的关系,包括诸如史论所发生时代的特征、史家的人生际遇、史家对现实社会的感悟、史论的时代特征、史论的时代变迁等问题。不同时代由于有着不同的社会条件与要求,史家所作的历史评论与相应地表现出某种特殊的形式与内涵。如弘治、正德时反理学思潮兴起,史学领域则相应地出现了像祝允明《祝子罪知录》以举、刺、说、演、系五种方法来论史的体例。史论成为独立的文体,有的学者分析这也正是宋明理学的产物(注:钱茂伟:《关于理学化史学的一些思考》,《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1期。)。史论与时代之间存在着具体与抽象、 微观与宏观的微妙关系,史学工作者的任务就是要找出它们之间的真实联系,寻找其中的规律。 (三)史评与史论的关系。这主要是指对史论自身的若干理论问题如史例、史论方法等进行探讨,即进行史学批评。通过对史学中的史论进行批评认识,既可以丰富史评的内容,又可以推动史论走向自觉与科学,明代史论研究也说明了这一点。研究中提出了史论的评价标准、史论方法、史论原则、史论体例等理论范畴,对史评与史论都有一定的价值。从史评方面讲,如史论不应以个人是非为是非而应尊重公论,史论受时代、社会以及史家个人观念的影响,史论的评价标准,史论的形式,史论须有所创新等问题,都属史学理论范畴。它同其他史学理论一样,是通过史学批评而获得的自觉的史学认识。反过来讲,这些自觉的史学认识必定成为史论实践中的一部分,并指导史论实践走向成熟。明代史论研究中提出了不少关于史论自身理论的问题,而且明代学者对此有分歧,这正说明了史论理论建设的必要,也反映了史论自觉化的历史潮流。我们应好好总结明代史论纷杂的经验与教训,客观地评价明代史论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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