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孺百年诞辰与中国中古史研究的深化发展(专题讨论一)
以往讲宋明理学的起源,几乎都要追述到韩愈“辟佛”。但余英时在《朱熹的历史世界》中却把理学放在北宋儒学运动及两宋政治环境中来观察,以为理学的产生寻找更丰富也是更“切近”的原因。笔者认为,宋明理学是整个中国传统社会后期的主流意识形态,至今仍在影响着国人的心灵与伦理,因此绝对不仅是政治的产物,也不能仅被看成是少数思想家的孤明先发。宋明理学的产生,有其深厚的社会历史原因,它的产生与所造成的影响是一个连续的过程。本文所谈中古士大夫风操即是上述长时段问题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风操”一词,源于《颜氏家训》: 吾观《礼经》,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喏,执烛沃盥,皆有节度,亦为至矣。但既残缺,非复全书。其有所不载,及世事变改者,学达君子,自为节度,相承行之,故世号士大夫风操。然家门颇有不同,所见互称长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视而见之,耳能听而闻之,蓬生麻中,不劳翰墨。汝曹生于戎马之间,视听之所不晓,故聊记录,以传子孙[1](卷2,《风操第六》)。 颜之推早年生活在南朝,后来定居在北方,对公元6世纪南北迥异的文化氛围深有感触。他认为,风操的来源有两个,首先是《礼经》中设定的生活细节规范,体现了圣人的精神,但《礼经》残缺不详,故士大夫又根据现实需要自行创造并加以传承了一些礼仪规范,二者结合便成为所谓“士大夫风操”。 一、礼经·礼容·礼教 十三经中的《仪礼》、《礼记》与《周礼》被并称为“三礼”。现在所知道的上古礼制大多是士礼,如士冠礼、士昏礼、士相见礼、士丧礼等,主要保存在《仪礼》之中,但还有一部分保存在《礼记·曲礼》中。比如,著名的戒条“食不言,寝不语”等。春秋时期的子产认为,礼是“天之经,地之义,人之行”[2](《召公二十五年》)。即礼当然的有其超越性的价值核心,但必须行之于一套严整的仪式,体现为具体的行为规范。《礼记》认为,礼主要在八个方面展现,即冠、昏、丧、祭、射、乡、朝、聘[3]《礼运》),其实便是八类主要的仪式与规范。但这些具体的仪式与规范是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的,所谓周因殷礼、殷因夏礼,代有沿革损益。《汉书》云: 因前王之礼,顺时施宜,有所损益,即民之心,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备,周监于二代,礼文尤具,事为之制,曲为之防,故称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及其衰也,诸侯逾越法度,恶礼制之害己,去其篇籍。遭秦灭学,遂以乱亡[4](卷22,《礼乐志》)。 上引文献中出现了“威仪”一词,《左传》对该词汇有下述阐释: 卫侯问:“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有威仪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2](《襄公三十一年》) 这里的“威仪”,并非公共性的仪式,而是涉及个人言行举止的具体行为规范,因此较之经典正文必然是复杂烦琐,正如前引《汉书》所说“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后来,“威仪”一词也出现在中国佛教典籍中,如有所谓“沙弥威仪”的说法,其内涵与之类似,皆指对于个体生活状态的一种规定。值得注意的是,《礼记》中则有“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的说法[3](《礼器》)。这说明,曲礼就是威仪,《礼记·曲礼》正是集中保存了生活细节方面的种种礼仪规范,可以看做是颜之推所说“士大夫风操”的滥觞。 “威仪”还有一个较为通行的称谓,即“礼容”。中国古代贵族对礼容有专门的教育,也就是所谓仪容、辞令、揖让之学,并由专门的职官“保氏”负责传授。《礼记》中有“君子九容”的说法,即“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3](《玉藻》),这已经与后世士大夫风操所涉及的言谈举止相当类似了。《礼记》至迟于汉初即已成书,彼时贾谊《新书》中亦设有《容经》一章,专讲“威仪”或“礼容”方面的问题。从汉代开始,“威仪”或“礼容”已不仅仅是贵族阶层成员的个人修养问题,而是构成更加深刻的社会文化现象“礼教”的一部分。 先秦时代,与礼相关的一系列社会文化现象皆以宗法制度为核心。儒家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希望人在这个稳定的社会结构中各安其分,承担各自不同的责任,礼在其中起到的就是标明与稳定社会等级的作用。春秋战国以来,宗法制逐渐瓦解,固有的社会结构遭到破坏。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后,焚书坑儒、以吏为师。但他对礼乐文化的破坏并不利于稳固统治。看到秦始皇出巡,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之也”,刘邦说“大丈夫当如是”,连为人佣耕的陈涉也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千古名言。人人不安其位,都想取而代之,这是秦始皇文化专制政策造成的后果。汉朝立国之初,以黄老治国,通过实行休养生息政策使经济获得明显恢复,但社会问题却依然严峻。贾谊作长沙王傅时上书认为,自秦商鞅变法以来,社会秩序混乱,人心失驭。他用了一个生动事例来说明风气败坏,即“借父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父亲问儿子借农具,儿子以施恩的心情借给父亲;婆婆向媳妇借笤帚簸箕扫地,媳妇站着辱骂婆婆。贾谊认为,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商鞅“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的政策密切相关。此外,他还列举种种社会病态,如人民的嫌贫爱富、官吏的假公济私,种种丑恶,不一而足。贾谊引用《管子》中的名言“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指出重建意识形态与社会道德体系已经是统治者刻不容缓的任务[4](卷48,《贾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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