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更完整、更全面地记录和反映明清之际这个社会大变动时代的历史面貌,计六奇还不放过任何机会,搜罗口碑资料,注意实地考察。如顺治六年第一次赴试江阴途中,曾向同舟嘉兴人详细询问扬州城破的经过,康熙初年又在扬州谒史可法祠,二年季冬在苏州访五人墓,四年五月在镇江问辽人唐奉山以松、杏之战,同年季夏在枞阳(今属安徽)向陈石舫问张献忠克桐城事,另外还向各地归客、难民、老兵、优人、歌童以至道士、和尚等进行调查访问。因此,在《南、北略》中,除了丰富的文字资料外,还保留了很多身亲目睹者的经历和见闻。 在当时,家境并不宽裕,靠舌耕糊口的计六奇,要在馆课之余,独立完成这样一部近五十六万字的当代史巨著,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个中的酸甜苦辣,作者在《南略·跋》中,曾作过感慨唏嘘的自白。他说:"甚矣,书之不易成也!昔之著书者必有三资四助。三资者,才、学、识是。落笔惊人,才也;博极群书,学也;论断千古,识也。四助维何?一曰势,倚藉圣贤;二曰力,所须随致;三曰友,参订折衷;四曰时,神旺心闲。予也赋资顽鲁,渺见寡闻,壁立如渴司马,数奇若飞将军,孤愤穷愁过韩公子、魏虞卿。七者无一,而欲握管缀辞,不几为识者所笑乎!"当时计六奇就是凭着他那顽强的意志,不韨的毅力,克服重重困难,完成《南、北略》的写作。 《南、北略》的编纂方法,大体按年记事,但与传统的编年体史书又不尽相同,此书是"编年不编月"⑩,而每事又各标事目,其中还往往夹杂有关人物的传记、章奏和诗文,以及一些虽与时政无关而作者认为值得记录的人和事。如明朝总兵猛如虎战死一事,在同一卷的不同事目内先后两见,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误解,也曾加按语说明:"《南、北略》编年不编月,故猛如虎战死一事,已载于前(指《北略》卷17《李自成陷南阳》),而此复载之者(指同卷《张献忠毁驿道》),前以自成及之,此以编献忠事及之也。他卷仿此。"这种编年不编月的方法,是作者早就定下的写作原则,在《北略总说》中有更为明确的说明。他说:"予随笔编抄,止纪岁年,未次月日,似失始末。然叙事则先朝廷而后郡邑,明有本也;纪寇则始秦晋而及豫楚,明有渐也。至每卷末必系以'志异'者,见大寇由于大饥,人乱应乎天变,神州陆沉,厥有由矣!"《南略》虽无类似凡例般的"总说",但两书编纂体例完全一致,要说有所不同,只是《南略》每卷末无"志异"专篇,另外自甲申(1644年)五月起,至次年七月,因时事纷繁,每月首篇,往往按日列举当月大事,称之为"某月甲乙史"、"某月甲乙总略"或"某月纪略"等。计六奇对于自己这种别具一格的编纂方法是颇为自负的,但又顾虑得不到他人的理解和接受,所以特地写了《读书者》一文,表白了他的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情,他说:"不知我者不可读我书,即知我未深者亦不可读我书。不知书者不可读我书,即知书未深者亦不可读我书。无缘分者不能读我书,即缘分犹浅者亦不能读我书。无福分者不能读我书,即福分犹浅者亦不能读我书。噫嘻,茫茫宇宙,求其可读我书、能读我书者岂无其人?虽然,又谁是其人也?"事实证明,计六奇的顾虑并非是完全多余的,对于他的这种编纂方法及其著作,曾引起后人毁誉不一的议论,清代学者李慈铭便认为:"其书依年叙次,而标目纷杂,全无体例,又掇拾既多,不免自相矛盾。"(11)梁启超则充分肯定了本书的价值,他说:"明清鼎革之交这一段历史,在全部中国史上,实有重大的意义。当时随笔类之野史甚多,虽屡经清廷禁毁,现存者尚有百数十种,其用著述体稍经组织,而其书有永久的价值者,则有……计用宾(六奇)之《明季北略》、《明季南略》,用纪事本末体,组织颇善。"(12)我们认为,从体例上看,本书确实不够谨严,但是从扩大纪事范围和保存更多史料的角度来说,这种力图把编年和纪事本末合为一体,并在大体遵循时间顺序的原则下,充实有关的人物传记事件章奏和诗文等的编篡方法,还是有其可取之处的。 (三)旧抄足本与通行刊本《南、北略》的比较 《南、北略》篡成后,计六奇曾有"付梓"的打算,如《北略》卷21(下)《殉难勋戚·刘文炳》篇附记云:"《南、北略》一书,或史或鉴,错采成文,故时而书公,时而书名,未之次定。况据书法,则忠烈诸臣宜先书爵,然后书名,乃为得体。而此概先书名者,不过备记一人之事,俟付梓,当删定耳。余仿此。"但是作者的这一雅志,并未能如愿以偿,而且根据李天根《爝火录》所载,可以断言,直到乾隆初年,也未见有刊本问世。《爝火录》"引用书目"中列有计六奇的《南、北略》,李天根在"引用书目"的前言中说:"忆自丙戌之春,同人集惜字会,以素纸刷印虫鱼草木花板,装订成本,倩同人向街市村落,与妇人女子换来针线破书。至岁终,检阅一过,凡学堂书及访间印行者,付之一炬;间有稗官野史,弹词小说,阴果谤揭,目所未经见者,无论抄本椠本,断简残编,有头无尾,古事今事,取文理通晓者录存之。如是者数年,共成千五百余种。又于书坊败纸中,搜得计六奇氏《南、北略》草稿,亦残缺失次,涂乙勾补,字迹漫灭,卒难句读,取他书印证,以意会通,叙次成帙,而缺《南略》一卷至六卷。"(13)《爝火录》一书,据作者自序,成书于乾隆十三年,准此上推,丙戌年当为康熙四十五年,公元1706年,这一年上距《南、北略》成书的康熙十年,不过相隔三十五年,而与《南略》中所记最迟一次的补评时间丁卯年,即康熙二十六年,则仅相隔二十年,这时,不仅计氏已不在人世,而且连他的《南、北略》草稿,也流散到了街市访间。因为李天根与计六奇是同乡,也是无锡人,所以能够在书坊败纸中搜得。据此可知,在"引用书目"中所开列的《南、北略》,也只能是这部"残缺失次,涂乙勾补"的草稿,而不是誊清后的书稿。又据邓秋枚(实)《国学保存会藏书志》载有原稿本《明季北略》24卷,中缺13、14、15三卷,题锡山计六奇用宾编辑,"内篇目多有与通行刊本异者,计卷1有《神宗崩》、《兵饷增减》二目,卷2有《毛文龙请饷》一目,卷4有《瞿式耜六不平》一目,卷6有《大清兵》一目,卷10有《孝子高应豸》、《孝子赵仁》、《江右四大家》三目,卷15有《贼间》、《蟒蛇仓碑》二目,卷19有《董心葵大侠》、《永阳驿题诗》、《宋光祖贼伤》、《左良玉始末》四目,卷23有《赞魏宫人》一目,卷24有《东国大略》、《辽[彝]杂志》,《北略总说》三目,刊本均无,而稿本亦用硃围记,意此稿为未发刊之前所点定者。每篇皆有硃点,眉间亦时有添注,其后刊行,凡用硃围者大半删去。"又载精抄本《南略》16卷,"篇首署无锡九峰居士编辑,不载姓氏,盖即计六奇用宾所著也。持以核世间通行之本,字句多有异同,而称号亦异。抄本比刊本略多数十条,而卷数反少者(刊本作18卷),盖刊本于第1卷分作三卷也。书尾有《跋》及《志感》、《告读书者》三则,刊本皆不载……大抵抄本为计用宾原定之本,及后刊行,乃为删削。"(14)遗憾的是,此书今日归宿何处,我们一无所知,难以作进一步的核实。此外,《无锡图书馆善本书目》也载有旧抄本《南略》16卷,谓较康熙间刊18卷本,"文字目次,互有出入,此本殆系初稿"。这里提到的康熙间刊本,显然是个错误,据我们所知,凡谓康熙间刊18卷本《南略》,都是误把作者在自序中所记的成书时间,看成是刊刻时间。至于此本是否就是计氏的"初稿"本,以及今天是否尚存无锡图书馆,也同样有待于进一步查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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