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前中期的唐史研究与《新唐书》重修中的几个问题(4)
四 北宋前期的几部大型编纂,分别以不同的体裁保存着大量关于唐代社会、制度、文化等方方面面的原始素材,为编修《新唐书》提供了既方便又详核的基本史料。如:太祖建隆二年(公元961年), 王溥纂成《唐会要》100卷。太宗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李昉等纂成《太平广记》500卷。太宗太平兴国八年(公元983年),李昉等纂成《太平御览》1000卷。太宗雍熙三年(公元986年),李昉等纂成《文苑英华》1000卷。太宗至道三年(公元997年),乐史纂成《太平寰宇记》200卷。真宗咸平四年(公元1001年),宋白纂成《续通典》200卷。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公元1013年),王钦若等纂成《册府元龟》1000卷。仁宗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王尧臣等纂成《崇文总目》66卷。在这之后,才有《新唐书》的纂修,不能不注意它们之间的某些渊源关系。 先说《唐会要》被采录的情况。仁宗庆历六年,即诏修《新唐书》后二年,文彦博在《五代会要》刻本题跋中称:“本朝故相王溥,撰唐及五代会要,凡当时制度沿革,粲然条陈无遗。《唐会要》已镂版于吴,而《五代会要》未甚传。”在修《新唐书》之初,《唐会要》已经在苏州地区刻印成书,无可置疑会作为必备的重要史料书的。新书诸帝公主传“赞曰”云:“妇人内夫家,虽天姬之贵,史官犹外而不详。又僖、昭之乱,典策埃灭,故诸帝公主降日、薨年,粗得其概,亡者阙而不书。”原本记载不详,加之唐末祸乱,更难求之典策,故《旧唐书》无所依据而未传。《唐会要》卷六《公主》虽然极为简略,却是最早系统而完整载录唐代诸帝公主的篇章。以《新唐书·诸帝公主传》与之对照,除少数在旧书中已单独立传者如平阳公主、太平公主等记事较详之外,其余记述公主情况几乎完全相同,只不过多了驸马们的内容。就公主而言,新传与《唐会要》的明显差别仅有玄宗、宪宗之女的人数略异。新传宪宗18女,少《唐会要》寿安公主。但《唐会要》交待得很清楚:“寿安,降王元逵,本琛王女。”寿安非宪宗亲生,故新传未计。至于新传标目为“玄宗二十九女”,实际载录仍是“三十女”,与《唐会要》全同。钱大昕、岑仲勉都曾注意到这一点,却又疑其各存是非,或谓版本有别。其实,问题出在“普康公主”身上。玄宗“普康公主”下,载其“k1i306.jpg薨,咸通九年追封”。8世纪初夭折的小公主, 怎么可能在一个多世纪后想起要追封呢,显然说不通。原来,宪宗、懿宗各有一名“普康公主”,而且宪宗名下“普康公主k1i306.jpg薨”。故所谓“k1i306.jpg薨,咸通九年追封”者,似当指宪宗或懿宗之女。所以,玄宗实有“二十九女”,但新传载录具体人名时,又照抄《唐会要》的“三十女”。这一小小的差异,恰恰证明新书诸帝公主传“粗得其概”者正是《唐会要》卷六《公主》一目的内容。玄宗临晋公主下嫁“郭潜曜”,据《册府元龟·外戚部·选尚》及《新唐书·孝友传》,当为郑潜曜,但因《唐会要》所载为“郭潜曜”,故新传亦误作“郭潜曜”,这也成为新书采录过《唐会要》的一则铁证。此外,太宗襄城公主、长乐公主、城阳公主,代宗长林公主,宣宗万寿公主,懿宗卫国文懿公主诸传,与《唐会要》卷六《(公主)杂录》;肃宗萧国(宁国)公主,宪宗定安(太和)公主,与《唐会要》卷六《和蕃公主》及《杂录》记事的渊源承袭关系,都是显而易见的。 再来说一下《册府元龟》。《玉海》卷五四《景德册府元龟》条载,“祥符八年十二月乙丑,钦若等上版本”,“天禧四年闰十二月癸丑,赐辅臣各一部。景祐四年二月甲子,赐御史台一部”。又载真宗“御制序”称:“粤自正统,至于闰位,君臣善迹,邦家美政,礼乐沿革,法令宽猛,官师论议,多士名行,靡不具载,用存典型。”所以,当诏修唐史以后,书局必定要将《册府元龟》列为更重要的史料书。而且,在最初编纂时真宗亲临崇文院要求:“此书本欲存君臣鉴戒,所以经史之外异端小说咸所不取。”〔31〕据近代学者陈垣、岑仲勉、唐长孺等多人考察,一致认为:《册府元龟》所载唐五代史事,采自唐五代各帝实录及《唐年补遗录》。在这些原始素材已经亡佚的今天,我们对读两部《唐书》,无论纪、志、传,发现新书增旧书者,只要见于《册府元龟》的,均可视其曾为《新唐书》编修官采录过。 下面着重说一说《新唐书》采录《太平广记》的问题。太平兴国三年,500卷《太平广记》纂成。六年,诏令镂版。镂版本颁行天下后,言者以为“非学者所急”,遂“收墨板藏太清楼”〔32〕。这说明,其书在诏修《新唐书》之前已有刻本,只不过未得广泛流传。但编纂《新唐书》用作参考书,是不会成问题的。前文已叙,新书增旧书331传。经对照,可以认为采录《太平广记》者不少于30传。新书列女传增旧书22传,有9传采自《太平广记》。一种情况如房玄龄妻卢、 符凤妻玉英、高愍女、殷保晦妻封绚、周迪妻等传,分别迻录《太平广记》卷二七○《妇人一》卢夫人、符凤妻、高彦昭女、封景文、周迪妻等条原文,几乎只字不差。另一种情况如李畲母、贤贞节妇李、高叡妻秦、段居贞妻谢等传,分别据《太平广记》卷二七一《贤妇》李畲母、邓廉妻、高叡妻,卷四九一谢小娥传等条缩写而成。其它所增20余传,采录《太平广记》的情况,一是节录原文缩写而成,如新书卷一○六石仲览、卷一二○崔碣、卷一九一吴保安、卷一九五章全益、卷二○二郑相如,卷二○四袁客师、杜生、浮屠泓、罗思远,卷二○七严遵美等传,分别节录《太平广记》卷一四七高智周、卷一七二崔碣、卷一六六吴保安、卷一六八章孝子、卷八二郑相如(卷一四八郑虔略同)、卷二二一袁天纲,卷七七杜生、泓师、罗思远,卷一四五严遵美诸条;二是兼采《太平广记》所记,充实到传中,如新书卷一一二石抱忠、卷一八六杨晟、卷二○○郑钦说、卷二○六武攸宁等传,分别采摘《太平广记》卷二五五石抱忠、卷一六八杨晟、卷三九一郑钦悦、卷一二六武攸宁诸条部分记事或主要记事。 在列举了以上例证之后,需要说明两点。其一,中华书局点校本《太平广记》以明朝谈恺刻本为底本,卷二七○为谈恺所补。其中,周迪妻、封景文两条引自《新唐书》;卢夫人、符凤妻两条据明朝许自昌刻本,出《朝野佥载》;高彦昭女条出《广德神异录》。整部书除另有几卷为明人所补外,其余基本不失宋本大概,引书470余种〔33〕, 事涉唐代者约占1/3。宋祁一直在外修传,并几度转迁,不可能携带数百种这类杂史、小说,而参照《太平广记》所引记事最为简便。所以,应当认定《新唐书》直接采录过《太平广记》。其二,清代学者李慈铭在《新唐书札记》中几次提到读《新唐书·隐逸传》,认为宋祁“文好为古涩,昔贤病之,然以传高隐诸公,则笔墨简洁,肖为其人,殊可尚也。”特别指出:旧书不载朱桃椎等人,宋祁“补之,觉山水清灵,拂拂纸上”。其实,《新唐书·隐逸·朱桃椎传》沿自《太平广记》卷二○二,最早见于《大唐新语》卷一○,三者文字几乎无差。李慈铭自谓“辛酉岁(公元1861年),又以《唐大诏令集》、《太平广记》考核一过”,似应注意到朱桃椎传的史源。其眼光锐利地指出该传“上云被裘曳索,下云夏则祼,冬缉木皮叶自蔽,未免矛盾。此传仅八行寥寥百七十二字,尚不能无误,是其疏处”〔34〕。这正是《新唐书》杂采野史、小说而失察的一个弊端。 新传比原有旧传事迹增多,采录《太平广记》的情况也为数不少。如旧书周兴传虽为正传,仅百余字。新传虽为附传,字数却增多为旧传2倍,所谓“请君入瓮”的典故, 即沿自《太平广记》卷一二一周兴条,最早见于《朝野佥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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