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病国病民莫八股为甚” 明清科举考试文体采用八股文,文章必须采用固定的排偶文体,再加上只能依据朱熹的《四书集注》“代圣贤立言”,丝毫不能发挥自己的思想,从而造成士人们的思想僵化。清初思想家顾炎武曾痛心疾首地指出:“八股之害”甚于“焚书坑儒”(注:顾炎武:《日知录》卷十六《拟题》。)!晚清来华西教士同样对八股文体进行了批判。 花之安指出中国民众无真才、国家缺乏人才的祸根就在于科举制度“不得其法”。因为整个社会“唯科目则为正途,人皆趋于八股,不暇及于他学”。但是,每个人都各有所能、各有所长,“皆可为世用”,“不能学八股者,非不能学格致,不能学格致者,非不能学历算”,而科举中式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他由此批评道:“今屈天下之人才尽出于八股,使有才者不得伸,非病民而何?”进而指出八股文只是求得功名的工具或阶梯,根本不能经国治天下,“名卿巨公以经济之才治天下,非以八股之才治天下,明矣”,因此科举考试使中国士人“所学非所行,所用非所学”(注:《万国公报》,复刊第554期,第6630-6631页。)。韦廉臣则集中批判八股取士严重阻碍了中国科技的产生和发展。他指出西方知识分子百余年来用心探索自然,科学技术得以飞速发展。中西方人的智慧不相上下,科举制度却使中国士人都埋没于无用的八股文之中:“中人乃以有用之心思埋没于无用之八股,稍有志者但知从事于诗古文,矜才使气,空言无补。”(注:《万国公报》,复刊第555期,第6647-6649页。) 狄考文批评八股文,不仅不可能代圣贤立言,反而束缚士人思想。他说:“是为搭[答]题文法所限也,既不足益士子之大智,更不能阐圣道之渊源”。而且,仅以一篇文章定优劣,具有很大的偶然性,这样选出来的人才仅为一偏之才,“要宜知人之能文,乃学问之偏端,非学问之全体。夫能文者,不必尽为博学,即博学者,亦不必尽能文也,……能文,特一偏之长也”(注:《万国公报》,复刊第385期,第2348-2349页。)。林乐知也直言八股取士不能使国家遴选到真才之士:“若夫朝廷得人而官之,固欲其能经国家、利社稷、定民人者也,乃取士之制,只凭制义试律,土饭尘羹,既空疏而无用,即条对经史、时务诸策,浮辞剿说,亦摭拾而无根”,总之,“所举非所用,所用非所举”(注:《万国公报》,复刊第654期,第8379-8381页。)。 科举制度使士人们终身耗费在陈旧的儒学和空疏的八股文之中,但最终能得第者只是少数,大半人必成落第者。林乐知感叹这样的人“进既不能奋于功名之路,退更不能免乎贫窭之嗟。”全家人由此将无以为生(注:《万国公报》,复刊第704期,第9262页。)!花之安则指出落第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铤而走险,沦为危害一方的游民、荡民,由此滋生社会动乱。他说:“中国游民甲于天下,其故在于教民不得其法,有志之人不甘为农工,舍八股无以为学,舍科目无以上进,不以正途取,必以偏途取,人皆趋于偏,是养乱之阶也”(注:《万国公报》,第555期,第6648页。)。 近代中国不断遭遇到数千年未有的强敌,西教士指出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仍然坚持实行八股取士制度已不合时势,因为空疏无用的八股文章,显然无助于拒强敌。在19世纪70年代,花之安较早地表明了这种观点。他指出今日中国四面强敌环伺,“今东则有日本,北则有俄罗斯,南之缅甸属于英,安南属于法国,四周皆强国。昔日为中国之屏藩,今则他人据而有之”,“大敌当前,岂赋一诗可能退,挥之八股可能服耶!”(注:《万国公报》,第556期,第6665页。)自80年代起,中国面临的国际形势更为险恶,林乐知故而重复了花之安的观点。他说:“万一疆场有警,讵一篇诗赋数行文字,即能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功?”(注:《万国公报》,第704期,第9262页。)必须指出花之安、林乐知等西教士多次强调八股文章无助于中国拒强敌,并不是要劝导中国人抗击列强入侵,只不过是以此证明八股文章的空疏无用。花之安曾痛快淋漓地指出:“病国病民,莫八股为甚!”(注:《万国公报》,第555期,第6647页。) 晚清来华西教士对八股文的批判,上承清初士人顾炎武的观点,下联早期维新思想家、维新派等人的思想,但是言辞之激烈、尖锐程度,则远远超过后者。 三、关于“学而优则仕” “学而优则仕”一直是中国古时读书人的共同追求,并随着科举制度的产生而强化。但是,“学而优则仕”的读书观本身带有非常明显的缺陷和消极影响,在日益多元化的近代社会中,其消极影响越发严重。西教士对“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教育观也进行了批判。 何天爵生动地刻画了弥漫在整个社会的读书做官论情形:“在中国,读书求学的一切动机和最高期望,就是要步入仕途。当每一名孩子由懵懂无知到渐谙人事而进入学堂时,他首先被灌输和想到的,便是读书做官,而所有父母在为孩子提供受教育的机会时,他们念兹在兹的,也不过如此。”继而揭露它的毒害作用,因为许多人为此不光耗尽了青春年华,而且直到白发苍苍却仍是考场上的失意者,一代又一代中国读书人就是这样“在希望与失望、成功与痛苦之间苦苦挣扎,皓首穷经,孜孜以求。”(注:[美]何天爵著、鞠方安译:《真正的中国佬》,第186-1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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